江蓋世著《我走過的台灣路》

 

第二章  反抗

 

2-4 桃園火車站(上)

 

    

  鄭南榕用自由時代,一期期的鼓吹「五一九綠色行動」,我覺得這不夠,應該要有具體的行動,好引起社會大眾的注意。在台北,黨外的人才太多了,我的行動,恐怕很難引起媒體的注意,因此,我決定回到我的故鄉桃園縣,從那裡開始做起。

 

  一九八六年三月二十一日,我跑去桃園南崁找陳鼎森。他是南崁地區重要的黨外人士,一雙大眼,炯炯有神,一副大嗓門,聲如洪鐘,三杯下肚,喜愛高談闊論。陳鼎森也拉了一位他的好朋友胡光明,一起到他家,共商大計。

 

  首先,我跟他們說明,五一九的意義,接著我表示,我想在桃園火車站進行全台灣第一場五一九反戒嚴抗議行動,想請他們協助我。只見,他們兩人我看你,你看我,在那個時代,我的要求,似乎有點勉為其難,因此我就改變了另一種方式,我對他們說道:

 

  「鼎森兄,你看,你敢有辦法替我借著一隻牛,抑是是牽一隻豬,咱做一張海報,頂面寫著『戒嚴』兩字,蓋佇彼隻牛,抑是彼隻豬的頂頭,這代表台灣人民那無反抗,就親像牛啊、豬啊同款,恁看,按呢好否?」

 

  「哈!……哈哈!……」陳鼎森聽了我的建議,笑得開心極了,連聲說道:「讚!咱來將彼警察仔弄甲戇神戇神!……無問題啦!牽豬牽牛,包佇我身上!我厝邊頭尾去借一咧,就有啦,放心,放心啦!……」

 

  帶著他們的保證,我很滿意的離開了南崁回去台北,好好的計畫下個禮拜六,也就是國定假日三二九,要舉行全台灣第一場反戒嚴綠色行動。

 

  三月二十八日,我發了一份新聞稿,說我們將在三月二十九日下午三點至四點,於桃園火車站廣場前舉行「五一九綠色行動」的第一場示威。同時,我也打了一些電話,希望當地的黨外朋友,也能到現場關心。

 

  三月二十八日那天晚上,陳鼎森臨時才告訴我:「蓋世,慘啊!歹勢啦!牛借無,豬嘛借無。」

  「汰也按呢,咱嘸是講好啊?」

 

  這時,陳鼎森氣極敗壞的向我解釋,他說,我們要借牛借豬,當做示威的道具,話一傳出,情治單位就先我們一步,去找附近養牛養豬的鄰居,嚴厲警告,不得把牛豬借給我們,否則,將給他們好看。情治人員這麼一放話,還有什麼人敢借我們呢?看到陳鼎森一臉無奈,我也不忍心怪罪他。這下子,該怎麼辦呢?

 

  「牽狗啦!欲牽狗,這著卡簡單啦!」我這麼一建議,陳鼎森與胡光明兩人,又覺得此計可行,臉上再度現出笑容。不過,同樣的問題又來了:「欲牽誰人的狗?」

 

  我們三人再度陷入沉思。牛啊,豬啊,狗啊,請牠們當配角,情治單位是拿牠們沒辦法,可是,牠們的主人,若被查到了,往後的日子可不好過!尤其是在純樸的南崁鄉下地區,調查局、警總、或警察,要是他們找上門,一般鄉下人,早就嚇得發呆了,哪敢跟他們理論。

 

我考慮了一下子,只好放棄了原來的計畫,退而求其次,只好去買幾張大型的保麗龍板,然後上面寫上反對戒嚴的標語,另外再畫一副棺材,上面寫著戒嚴兩個字,象徵著台灣的戒嚴,早該壽終正寢了。

 

  三月二十九日當天中午,我們載著一台手推式的卡拉OK伴唱機,幾片保麗龍標語板,先到桃園火車站附近的一家自助餐廳吃飯。我們吃飯時,不斷說話,互相打氣,但三人臉上卻掩飾不了緊張的神情。吃飽了,距離下午預定的示威時間三點鐘,還有一小時多,我們就繼續等待。

 

等待中,胡光明終於忍不住了,他坦白的說,他很緊張,他很怕發生事情。聽到胡光明這麼一講,陳鼎森也忍不住吐露實情:「阮阿母叫我嘸通隨你行,恐驚有代誌,我講免驚啦,伊煞來落目屎,唉,叫我欲按怎是好?……」

 

  已上了攻擊發起線,兩位同志居然在最後關頭,表明了他們心中巨大的恐懼。我該怎麼辦呢?我能舉起白旗,夾著尾巴,撤退而去嗎?不行!我一定要堅持到底!當時,我心裡也是很緊張,也很害怕,因為在戒嚴的那個時代,我們公然在火車站抗議,我們的下場如何,無法預知,那種不確定的恐懼,襲上心頭。要是我也說出我好害怕,我們三人可能就此打退堂鼓了,因此,我就故意談笑風生,自我放鬆,也鬆弛他們兩人繃緊的神經。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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