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岳畫家郭明福 玉山頂上 彩繪美景
作者:邱斐顯
刊載於《新台灣》新聞週刊 # 533 (2006.6.10~2006.6.16)
郭明福,一九五○年,出生於嘉義市。一九七七年,師大美術系西畫組第一名畢業。一九八八年,師大美術研究所暑期班結業。一九八九年,四十歲才開始攀登第一座台灣百岳。
後來,旅行過歐美許多國家,曾為「漂鳥精神」所感動,而創作了一系列以「漂鳥」為題的畫作。二○○三年,為了實現他的漂鳥之夢,以五十三歲之齡,申請美國密蘇里州聖路易Font Bonne University藝術研究所,二○○四年取得碩士學位。不論學畫或作畫過程,和別的畫家比起來,郭明福都有著與眾不同的奇妙經歷。
塞翁失馬 遇上恩師棄醫學畫
小學時期,郭明福就讀於嘉義垂楊國小。垂楊國小後來在一九七○年,曾以「七虎少棒隊」聞名全台。郭明福在學校裡擔任升旗手,朝會時就站在升旗台上升旗。印象中,師長不斷地告訴學生,嘉義就是台灣最高峰------玉山的守護城。郭明福升旗時,心思常會飛出去,遐想太陽就住在玉山,並從玉山升起。他很喜歡戶外活動,可是,那個年代,通往玉山的山路還沒有開發,想爬玉山,根本無路可行。
學生時代的郭明福,讀書成績向來頂呱呱,一路念到嘉義高中成績都很不錯。高中三年,他唸的是甲組,讀的盡是生物、物理、化學等學科。考大學時,他的第一志願是當醫生或科學家。結果,出乎意料,他考得不甚理想。他決定先服兵役,然後再重考。服役期間,他重新思考自己的未來,也不斷捫心自問:「真的想走理工科嗎?」
郭明福回想自己小時候,對漫畫人物「諸葛四郎與真平」愛不釋手,常常會畫這些漫畫人物。但因功課成績好,一路讀書,也就沒有特別接受繪畫訓練。「如果不唸理工,又該唸什麼呢?」因為對繪畫有一份熱愛的執著,他在服役期間,回到嘉義高中,找到一位自己最景仰的美術老師------陳哲,並向陳哲老師詢問:「究竟學美術,有什麼好處?將來有什麼出路?唸理工的學生適合考美術系嗎?」
陳哲老師告訴他:「學美術,日子會過得很快樂,因為生活上常常可以看見美的事物,即使事實上不一定美,從學美術的人來看,也會是美的。但是,出路不見得好,大不了就像我一樣當個美術老師,不像當醫生一定會賺錢。」
幾經深思之後,在退伍前半年,郭明福終於決定自己要改考大學美術系。「我高中的同學,現在都很羨慕我。當他們操著手術刀,手裡接觸的全是病人的病菌時,我卻是拿著畫筆,一筆一筆地畫著心中美麗的人物或景物。」
學畫素描 錯把饅頭當成點心
「改考美術系?那不是還要準備術科考試嗎?」郭明福笑著回答:「是呀!我不只要準備術科考試,而且我原本只讀過自然科的教科書,為了應付半年後的大學聯考,我還要把高中三年六個學期的歷史、地理,全部唸到滾瓜爛熟。」
郭明福請陳哲老師指導他術科的繪畫知識。郭明福的家境不好,陳哲老師可說是義務指導。陳哲老師在嘉義高中教美術時,很少遇過嘉義中學唸理工的學生要考大學美術系,郭明福是第一個找他的學生。郭明福第一次去找陳哲老師學素描時,老師給他一張紙、一隻碳筆,和一個饅頭,要他畫石膏像。老師心想,郭明福應該會畫很久,因此決定讓他靜靜地會畫。愛打網球的陳老師,於是背著網球用具出去打球。
郭明福畫著畫著,開始覺得肚子餓。心裡卻認為:「陳老師怎麼這麼好,學畫素描,竟然還給我饅頭當點心吃?」那時,郭明福完全不知道原來饅頭是要用來當擦子用,就把饅頭啃光光。陳老師回來一看,問他:「你的石膏像怎麼畫得那麼黑?怎麼不用饅頭把它擦乾淨一點?」郭明福這才知道,自己錯把饅頭當成點心。
跟著陳老師學了兩個月的美術課程之後,郭明福北上補習準備考試。他和陳哲老師用通信的方式保持連繫,他每週畫兩張圖,以郵寄方式寄回嘉義,老師改完後再寄回台北給他,師生就這樣通信了將近四個月。大學聯考放榜,師大美術系有將近兩千名學生報考,只錄取三十名,郭明福就是其中一個。
進了師大美術系之後,他遇到很多好老師,其中影響他頗深的,要算是畫家席德進、廖修平和陳銀輝。席德進本身非學院派人士,生前只在師大教過兩年書,後因胰臟癌而過世。郭明福有幸在師大唸書時被他教到。「席德進與其他老師最大的不同,在於他把學生當成畫家來訓練,他教學生如何把感情放進畫作裡,如何畫得很有感情。而其他老師,則是把學生當成美術老師來訓練。」而廖修平與陳銀輝老師,生性檢樸、平易近人、不擺教授大架子的行事風格,讓他十分敬重。
四十之齡 首次攀登大霸尖山
一九七七年,郭明福離開師大美術系時,以西畫組第一名的優異成績畢業。之後,為了維持家庭生計,十年間,他努力從事教職,四處兼職教書賺錢,完全沒有畫作。他先任教於復興商工,擔任美工科繪畫組長,後來轉到士林高商教書時,慢慢才有自己的時間可作畫。
一九八九年,郭明福四十歲,任教於士林高商。他早期任教於復興商工的學生,當時在台北縣山岳協會擔任幹部,知道郭明福一直對登山活動,有極大的興趣,便於一九八九年聖誕節,安排他參加一次登山活動,讓他親自攀登生平第一座台灣百岳---大霸尖山。
所謂「百岳」指的是,海拔三千公尺以上峻峭大山。而台灣這樣的山大約有兩、三百個。經過山岳協會選出其中一百個美麗、有特色、有意義,或有紀念價值的山,因而稱為「百岳」。
此後五年,郭明福陸續攀登了四十座百岳,也舉辦了四次以「台灣百岳」為主題的水彩畫展。礙於年齡、體力的限制,現在他已較少攀登百岳,然而,郭明福在他的生命經驗中,已攀登了六十餘座台灣百岳。
背水背米,扛睡袋鍋具搭帳棚
第一次跟著山岳協會登上百岳,郭明福內心的衝擊非常大。他第一次感受到隊員之間的關係這麼密切,彼此間的互助合作如此重要,像個生命共同體。郭明福侃侃而談:「我們一隊十個人,其中大部分是登山老手,少數幾個是像我一樣從未登過百岳的菜鳥。每人都被分配到一些要帶的物品,平均約一、二十公斤重。有人背水,有人背米,有人扛睡袋,有人扛鍋具,有人扛帳棚,大家都要互相幫助,不然,如果有一人跟不上隊伍,其他人要紮營過夜也有困難。」
山友們在叢山越嶺中,彼此互相信賴。這一份純樸,在平地社會難得見到。平地社會裡,為了名利,彼此爭權奪利、勾心鬥角,都是稀鬆平常的事。郭明福正是欣賞登山隊友們的純樸,加上自己想透過登百岳的過程來自我探索,因此,就漸漸愛上登百岳的活動。他笑著說:「有人說這叫做『得山癌』。」
其實,郭明福第一次攀登百岳的歷程相當艱辛。大霸尖山像一個桶子覆蓋在中央山脈的一個山頭上。平坦的山路走完後,有一個垂直的峭壁就呈現在登山者的面前。郭明福說:「這個峭壁,就好像台北火車站前新光三越大樓的外牆一樣,有一兩百公尺高。我第一次去爬的時候,峭壁上還有鐵梯。我沿著鐵梯往上爬,爬到半途,上頭還有一百公尺才能到山頂,然而,我的腳下卻是虛無一片,看不到任何東西。我就在空中停頓了二十分鐘,思考很久。隊友們早已爬上去了,而領隊卻還在我的後面,等著我前進,他才能前進。」郭明福咬緊牙關撐著往上爬,終究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礙,完成首次攀登百岳之舉。
玉山頂上 台灣美景盡收眼簾
歷經千辛萬苦,登上山頂之後,他才發現,原來山上有如此美麗的人間仙境,雲彩、山色都很美,郭明福覺得自己可以把這麼美的景物畫下來。郭明福表示,當他覺得這個山景很美時,他會不只一次地造訪它,就像認識了一個新朋友之後,如果覺得這個朋友很投緣,他就會常常找這個朋友一樣。他後來又爬了大霸尖山有三、四次之多。他曾在大霸尖山拍攝很多照片,回到自己的畫室整理以後,再作畫。
爬了幾個月的百岳之後,一九九○年去攀登玉山時,郭明福才開始攜帶攝影器材、畫紙、畫筆、筆記本等物品上山,一邊登山,一邊為繪畫題材做記錄。別人登山,背二十公斤的物品;他登山,則背三十公斤的物品。他在玉山山頂上,拿著相機,拍攝美景;拿著筆紙,速寫、上色;拿著筆記本,記下親眼所見的美麗景象與當時的心境感受。
受他影響之故,兒子從唸清大的時候,就擔任登山社副社長。郭明福告訴兒子:「滿二十歲那天,老爸要陪你登玉山,當作你的成年禮。」那一次,他們從半夜開始走,走到清晨,太陽的第一道曙光出來時,他們就走到了主峰。
郭明福和兒子站在山頂上,向北看到新竹,向南看到屏東,而台灣海峽和太平洋則分踞在左右兩側。這就是台灣的至高點。他要兒子對著自己的成年禮宣誓:「第一,要愛台灣這片土地;第二,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第三,歷經千辛萬苦才登上玉山山頂,必須珍惜這個過程。」郭明福強調:「生命的意義,從平地走到最高處,其間的過程才是最重要的。
奇萊山險 夜宿成功堡心膽寒
郭明福一共造訪玉山六次。第三次時,他說服太太,陪他一起去體會登山的樂趣,結果,太太才走了十分之一的路程就開始哭。這段路程,對於一個不曾受過山訓的人而言,相當困難。太太背著重物走不動,疼老婆的他於是把太太背上的東西也扛下來,兩個四十歲的中年夫妻,體力、行動力都比不上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自然落後別人許多。後來有個嚮導先抵達營地之後,再折回來幫郭明福背東西,減輕他的重量後,兩人才勉強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到排雲山莊。這趟路程,別人走了八小時,他們走了十一個小時。太太幾乎是一路流淚到底,還是郭明福連哄帶騙,才讓太太完成她這一生唯一一次登百岳的記錄。
台灣百岳中,奇萊山的山路不是最難走的,但是它的天氣變化之快,是最可怕的。前後十來分鐘,有時因地形變化,有時因天候變化,氣溫可能一下子陡降攝氏二十度,登山者如果不注意,常會因失溫而喪命。過去,清華大學學生攀登奇萊山的山難事件,讓人十分感慨,因此有人在奇萊山的途中,搭建成功堡,一來紀念這些山難的學生,二來讓體力不繼的登山客,在半途中有落腳處。
有一次,郭明福爬到半夜,人還在半路,便和山友決定夜宿成功堡,以便蓄積體力,等天亮再走。他們在成功堡內休憩,堡內沒有燈光,然而,牆壁四周掛著罹難學生的照片,睜開眼睛看著,閉上眼睛想著,連郭明福都覺得心驚膽跳、恐懼不已。不過,雖然如此,奇萊山的美景還是一再地誘惑著他。郭明福總共三次造訪奇萊山。
自我挑戰 「漂鳥精神」遠渡重洋
台灣百岳的畫作,每一幅都是郭明福嘔心瀝血之作,每一幅都是郭明福親身體會台灣山岳之美的感動,回到畫室,用心咀嚼後,再賦予它新的詮釋、新的色彩。登過百岳的人,會被他的畫所感動;沒登過百岳的人,會被他的畫所吸引。
二○○三年,郭明福五十三歲,拿著部份退休金,帶著他的「漂鳥精神」,遠渡重洋到美國去進修碩士學位,只為了他很心儀美國文化的包容性。所謂「漂鳥精神」,指的是人應該學習候鳥一般,在漫遊於自然中追尋生活的真理,在自然中歷練生活的能力。從登台灣百岳,到學習漂鳥精神,郭明福一直抱著這種生活哲學,在藝術領域中不斷地創作,也不斷地挑戰自己的過去。
本文已收錄於《想為台灣做一件事》,2010年,前衛出版社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486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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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人學者林清財 熱情研究平埔族音樂
作者:邱斐顯
刊載於《新台灣》新聞週刊 # 518 (2006.2.25~2006.3.3)
平埔族(西拉雅族)是漢人來到台灣第一個接觸的原住民,四百年來她一直在台灣歷史文獻中扮演一個重要的腳色。台灣人若要建構自己族群的主體性,瞭解自己的歷史文化,對平埔族群作系統性的研究工作,不但重要而且是非常迫切的課題。已有不少民族學、人類學者,貢獻所學,對平埔族群的歷史文化做相關的研究,但在音樂研究部份,仍嫌毛麟鳳角。林清財教授可說是台灣終戰以來,平埔族音樂研究第一人。
花東縱谷囝仔 巴黎學民族音樂
林清財教授,台灣民族音樂學家,著重於原住民音樂,尤其平埔族音樂。師大音樂研究所畢業後,繼而到法國巴黎第十大學進修。
一九八六年起,林清財開始研究原住民音樂,他的熱情始終如一,持續十多年不間斷。一九九八年起,林清財擔任中央研究院「數位博物館專案先導計劃---台灣原住民(平埔族群)」計劃的共同主持人。二○○三年,他擔任國家科學委員會「台灣原住民數位典藏國家型計劃」共同主持人。
林清財是台灣第一位「大量且系統化」研究平埔族音樂的學者。他對台灣原住民族的音樂研究極為用心,成果非常豐碩,但他是一個漢人,為什麼會花費很多的精力,鑽研台灣的原住民族音樂?
林清財,一九五七年出生於花蓮縣富里鄉東里村。東里村古代稱為「大庒」,村民百分之九十為原住民。林清財從小在花東縱谷的山裡長大。他記得很清楚:「鄰居非常少,只有十多戶客家人,兩戶外省人,兩戶河洛人,即我爸爸和我伯父兩家人,其餘皆為平埔族的原住民。」
小時候住在山裡,人煙稀少,鄰居彼此住得很遠,童年也沒什麼娛樂,林清財的父母親因此有很多時間,常對子女述說家族的故事。
聊起家族史,林清財侃侃而談:「我父親,出生於宜蘭林家。我祖母是第一個宜蘭歌仔戲『查某囝仔班』的成員。」這個「查某囝仔班」全部由小女生所組成,約成立於一九二三年間。這是台灣史上第一個由女生反串男生演出的歌仔戲班。林清財的祖母負責戲班的化粧、管理後台的工作。
「哪叱鬧東海」,林家花蓮當長工
一九二四年,戲班應邀出海到宜蘭外海的龜山島,去演一齣戲「哪叱鬧東海」。回程途中,船隻進港前,竟不慎翻船,死了七人。「我祖母與大姑姑都不幸罹難。而我父親遭逢如此重大變故,導致他與伯父二人,不得不離鄉背井,另謀生計。」
當時,父親的舅公被原住民招贅,住在花蓮。花蓮開墾欠缺人手,舅公就把他們兄弟兩人,帶回花蓮當長工。
林清財的母親,本是豐原人,外祖父是中醫師,家境還算不錯。然而,林清財的母親,因當時台灣社會的傳統觀念,而被父母送給東勢客家人當童養媳。她不喜歡「被送做堆」的對象,於是逃婚,逃去投靠在花蓮工作的大哥,後來才有機會認識林清財的父親。
林清財的家族史,幾乎是台灣歷史發展的縮影。「日治時代,我大舅在『大庒』當苦力頭(即工頭之意),帶著一大群工人,幫日本人採收甘蔗。而我父親就是他手下的工人之一。我媽媽因此認識我爸爸,兩人後來在此成家立業。」
林清財的父母生育了六個子女,他排行老五。他出生後,母親聽信算命仙之言,認為他難帶、難照顧,要給別人做「義子」才會改善狀況,便找了一位平埔族的鄰居潘春花,讓林清財認她為「義母」。名義上認義母,但儀式上卻稱之為「給太祖(西拉雅人的神)做兒子」。
兩家人住得雖近,卻也隔了一條溪。林清財的父母後來還向義母的哥哥買了旱地。林清財後來才知道,自己滿月時,媽媽抱他到河邊去給原住民做兒子。
林清財自此有一段與眾不同的成長歷程。「從小到大,我跟義母一家人都很親,我跟著他們一起到山裡去,他們教我如何做陷阱、打獵……」林清財自然而然,融入原住民的生活。義母潘春花,日後更成為他在東部做田野研究的一大幫手。
林清財讀花蓮師專時,就非常喜歡音樂。他參加合唱團、軍樂隊、國樂社,彈吉他、吹口琴、彈風琴。師專三年級時,他決定考音樂組。師專畢業,林清財前往花蓮玉里高寮國小教書。高寮國小的學生,以阿美族和平埔族西拉雅人居多。他負責帶兒童樂團與合唱團。兩年後調動,他轉到吉安國小。
二十多歲的林清財,開始對平埔族人的歷史,感到很好奇又有興趣。幾年後,他想繼續深造,便北上拜師學藝,先找師大音樂系的教授曾道雄教授學聲樂,然後準備考師大音樂系。「有一次,曾道雄老師到花蓮來,我陪著他到處玩,曾老師很詫異我對原住民文化接觸之深,建議我,另找台灣民族音樂學家許常惠教授,學習樂曲分析與民族音樂學。」
西拉雅族義母 陪他做田野調查
他考進師大音樂系就讀一年後,「因為大學部沒有開民族音樂學的課,升大三那年,我以同等學歷報考研究所,結果就考上了。」考上那年,一九八六年,許常惠教授做高雄縣民俗技藝的音樂資源調查,林清財也參與園區規劃案,擔任音樂組調查員。從此之後,林清財開啟了對原住民音樂研究之路。
本來,林清財想做阿美族或卑南族研究。不過,中央研究院的劉斌雄教授建議他先做平埔族研究。林清財坦承有其他因素讓自己的研究改變方向:「劉斌雄教授認為,一來平埔族(西拉雅族)因漢化較深之故,二來還沒有很多人了解平埔族。他只做平埔族文化面的研究,希望我能做音樂面的研究。」
劉斌雄教授向林清財推薦潘英海。潘英海,人類學者,當時正在撰寫博士論文,已經做了半年平埔族的研究。林清財和潘英海後因研究平埔族,成為好友與學術搭檔。根據研究,西拉雅族是分佈在台灣南部的平埔族,也是十七世紀與荷蘭人、漢人接觸最頻繁的台灣原住民。後來幾經遷徙,以致高雄、台東、花蓮等地都有西拉雅族人。
有一次,在台南,西拉雅族人舉辦對祖先(太祖)生日的夜祭歌舞活動,林清財前往參加,卻只錄到了十幾首曲子。照研究所的規定,要五十首才夠作分析研究,才能寫出碩士論文。原本許常惠教授擔心資料太少,怕林清財的碩士論文做不下去。
林清財因資料不夠,便帶潘英海回到自己的故鄉「大庒」去研究西拉雅人。學術研究的過程中,林清財內心最大的衝擊是:「我們對生長在周邊的人,很少真正了解他們的過去,漢人甚至瞧不起原住民。」他在大庒出生長大,當地的西拉雅人很容易接受他,做研究調查沒有困難。
檳榔請示太祖 尫姨起乩顯祖靈
另一位台灣民族音樂學家呂炳川,曾把兩首西拉雅族的歌曲,錄製在唱片裡。林清財曾經帶著這張唱片,四處尋訪西拉雅族人。林清財記憶猶深,有個西拉雅族的老人對他說:「我不是番仔,但我會唱這些歌。」還有個八十多歲的老婦人,在林清財播放這些歌曲給她聽之後,她竟然放聲大哭,說:「這是我爸爸、我祖父在我小時候唱給我聽的歌。」林清財就從音樂研究中,找到西拉雅族人的後代。
為了深入研究原住民音樂,林清財也常對原住民部落裡的「尪姨」做研究。尪姨是原住民部落裡的領袖,她可做法、行醫、救世。田野調查採訪尫姨時,有許多禁忌不能觸犯,例如不能放屁,不能吐痰。家中供奉太祖者,甚至不能照相。原住民相信,照相會讓人的靈魂跑掉。林清財無奈地表示,「有一次在恆春,想訪談一位『尪姨』,對方不肯,也堅決不願被照相。我們就被趕出來。」
有一次,一個平常肯被採訪的瞎眼尪姨,聽說林清財要對她拍照,原本要拒絕林清財的訪談。於是,林清財就照西拉雅人的方式,「帶著檳榔去請示太祖」,跋筊,表示想訪問太祖的歷史。結果尫姨就起乩,以祖靈附身的方式,對林清財陳述太祖的歷史。林清財慢慢了解到,西拉雅人的歷史文化,是「不拿香、愛唱歌謠、有墓碑」。
研究中,林清財蒐集到很多原住民有趣的史料,例如「飛番與飛番墓」。他也曾經以「八仙遇到耶穌」為題,公開演講。
期盼早日成立 國家級音樂研究機構
林清財語重心長表示:「西方音樂研究是群體性的研究,他們運用政府機構、國家政策系統化的力量在做研究。」而台灣的音樂研究發展,仍處在散兵游勇、單打獨鬥的階段,沒有一個正式的政府機構,或是研究中心。然而,放眼望去,我們看不到一個預算獨立、人事獨立的國家級音樂研究機構。台灣的音樂研究只能偏勞地方文史工作者的蒐集整理,而欠缺國家團隊持之以恆的系統性研究。
林清財強調:「我希望現在政府的文化政策應該改變,不要專辦世俗化、普遍化的活動,應該用做一些永續發展的研究上,才能提昇台灣音樂研究發展的水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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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家李良仁 夢想「福爾摩沙」放大
作者:邱斐顯
刊載於《新台灣》新聞週刊 # 521(2006.3.18~2006.3.24)
近年來,國際知名雕塑家李良仁的藝術作品,在台灣公共裝置藝術領域,頗負盛名。一九九五年台北市立美術館的「天空---一九九五」,一九九八年嘉義布袋鎮的地標「千禧布袋」、新竹國泰建設荷蘭村的「彩色花園」,二○○○年與二○○四年擔任「總統就職晚會」的藝術指導,二○○五年台北華山「天賜良雞」,都是李良仁傑出的代表作。
鮮為人知的「福爾摩沙」作品
聽說,李良仁有一件雕塑作品,卻是鮮為人知,見過的人更是屈指可數。當我決定採訪李良仁時,我向李良仁詢問這件雕塑品的下落,李良仁的答覆甚妙:「它還在我家的倉庫裡,但是我得翻箱倒篋把它找出來才行。」這件雕塑作品的名稱是「福爾摩沙(Formosa)」。
「福爾摩沙」,一件只有二十多公分的銅雕塑品,共分為四個部份,每個角度都對摺成九十度但又切割,不管觀看者從正面或反面來看,都可以看到「福爾摩沙」。這件作品是李良仁在一九九三年到一九九五年間所做的。他的創作理念是,台灣過去數百年來,不斷受到外來政權的統治,「福爾摩沙」是被分割的。但是他又想把代表台灣旺盛的生命力表現出來,因此做成四個部份。
原本他以石膏鑄成,後來改用銅鑄。不過,這件作品至今尚未完成。因為當初創作時,李良仁用銅把它灌成實心,之後再親自以手工方式,拿挫刀去磨角度。挫磨的過程中,李良仁的手都磨到起水泡。原本他還想一系列做個兩、三件,但技術上實在太難焊接了,甚至銅板焊接後也變了形,李良仁不得不暫時放棄。
李良仁坦白道出他的夢想:「我希望將來有一天,能把這件作品放大至七、八米高,讓人們能在裡面穿梭,並在銅鑄的『福爾摩沙』上面刻字。」他強調,把原寸二十多公分的作品,放大到七、八米後,原有的困難就都能克服了。
「千禧布袋」成為故鄉的地標
一九九九年,李良仁創作的「千禧布袋」,高高地矗立在嘉義縣布袋鎮的海邊,成為布袋鎮的地標。這是他設計了兩個月才完成的大型公共藝術作品,高度六點七米,基座長度四點八米、寬度兩米。李良仁特別選用耐酸鹼的進口銅板為素材,一來可以承受布袋的海風吹蝕,二來可以鼓勵遊客盡情觸摸。李良仁認為:「藝術作品就是要走入人的生活,讓人跟作品有互動。」
嘉義布袋是李良仁的故鄉,這裡有他成長回憶的點點滴滴。小時候,家裡向台鹽租了一塊地。這塊地在海邊的鹽分地帶,又常有天災,不利耕作,因此被闢為魚塭。這口魚塭要養活祖母、父母親與五個子女,共一家八口人,生活上很艱困。李良仁是家中的長子,對這些經濟上的壓力,感受特別深刻。
李良仁的印象中,光是與天災搏鬥的經驗就有好幾次。有一次,家裡有一小塊地,地上種紅甘蔗,打算等收成時要賣人,以換取生活所需的金錢。然而,颱風一掃,心血全無。另一次,颱風來襲,魚塭面臨漲潮的困境,李良仁站在牛車可行走的堤防上,眼看著魚兒往外流,想下去救又怕危險,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魚兒流走、海水倒灌的事實發生。還有一次,家裡改養蝦,結果遇到寒流,又是血本無歸。「我們家如果收成好,就趕快還債!」
李良仁成長的環境裡,常常要與天災搏鬥,他覺得「跟老天爺要一口飯吃」的感受很強烈,他自然而然養成個性強悍、不服輸的精神,以及草根般的韌性。
帶狗和武士刀,到草寮顧魚塭
「因為生活不易,人民就容易結草為寇。在我們的庒頭,我就常看見大人好鬥、耍流氓、帶武士刀彼此追殺的場面。我國中一、二年級時,甚至要帶著小狗和武士刀,到草寮去顧魚塭。」
現在回想起來,李良仁忿忿不平地指出,台灣西部沿海過去飽受海水倒灌之苦,就是因為國民黨政府人謀不臧、官商勾結,堤防不肯好好做,導致沿海居民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李良仁從小在海邊玩泥巴長大,但是生活的貧困如何讓他摸索到藝術創作之路?他在國中與高中時代,都曾遇到對他影響很深的老師,開啟了他的學習視野。李良仁國中的國文老師謝英傑,不斷鼓勵他多讀書、多讀文學作品,還把自己的藏書借給李良仁帶回家讀。李良仁很自豪地說:「我在國中的時候,就把當時柏楊、李敖的作品都看光了,我的國文程度都比得上高中生了。」
聯考五次,才進了藝專雕塑科
讀國中時,有一次有個老師問他:「籠子裡有三隻雞,牠們共有幾隻腳?」李良仁回答他:「七隻腳。」老師堅持說他錯,他告訴老師:「我的確在市場上看過三隻腳的雞。」老師卻是責怪李良仁喜愛爭辯。也因為李良仁不服輸的個性,在國二升國三的時候,他提了問題,問倒了一個老師,結果學校就將他轉班,從中段班轉到後段班。
幸好,李良仁讀高中時又遇到一個良師,教美術的吳梅嶺老師,鼓勵他畫畫,才又讓他投入藝術學習之路。然而,李良仁的個性不改,曾經為了國文課本裡,諸葛亮《出師表》中「不毛之地」的解釋,與老師理論。李良仁還拿出薩孟武教授寫的考據給老師參考。
從國中到高中,在不少老師眼中,李良仁是令學校和老師們頭痛的「問題學生」。高中畢業後,李良仁曾經對自己暗許一個目標:「不做藝術家,就做流氓。」不過,他沒有做流氓,自己一個人離鄉背井上台北後,卻很努力地與大學、專科等聯考「搏鬥」,總共考了五次聯考才成功。他終於考進了國立藝專(現為國立藝術大學)雕塑科。
在藝專唸書時,有一次,李良仁在海報上,畫了一個紅太陽。他因此被教官找去問話。這件事對他影響很深,在學期間,他雕塑創作的風格,常常傳達一個訊息,那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疏離,無法交心」。
殘破哀傷女體 表現台灣婦女韌性
談到雕塑學習過程,李良仁坦承,在學校裡,先後用過石頭、鐵片、石膏等素材,也鑄過銅,但因為自己是窮學生,沒錢買銅,只好用便宜的塑膠FRP(即玻璃纖維)來代替。讀書時,為了賺自己的費用,更是利用課餘時間,到雕塑工廠去打工。
雕塑過程中,李良仁曾因磨銅屑,致使銅屑噴到或刺進皮膚、眼睛裡去。此外,在黏接雕塑品時所使用的硬化劑(硝酸銅),也對人體皮膚的傷害很直接。再者,李良仁也沒有經濟能力,購買工作上必須、但價格昂貴的「防毒面具」來自我保護。
李良仁雕塑創作一路走來,幾乎可用「遍體鱗傷」來形容。而且遍體鱗傷的,還不只是身體而已。他的雕塑成品,多半呈現殘破、哀傷的女體,因為他企圖以台灣歷史的觀點,突顯台灣島民的強悍個性,在心靈與意志受到摧殘後,展現出強韌的生命力。而選擇以女體為素材,因為李良仁覺得,台灣婦女在父權陰影下備受壓抑,她們所表現出來的韌性和內斂,與台灣歷史的奮鬥精神相似。
然而,展覽會上,這樣的成品幾乎得不到鑑賞家的青睞,他的作品沒人要買。
「大家都想買好看的、完整的雕塑品,也認為那樣才有價值。」李良仁相當感慨,覺得自己花很多心血、憑主觀意念創作,一般人卻不識貨。作品找不到買主、賣不出去的感受,也讓李良仁心頭滴血。最後還得靠朋友伸出援手,才能度過生活的困境。
背著女友,大老遠跑去聽演講
李良仁的朋友中,包括了一位相伴一生的配偶官月淑。官月淑和李良仁同是國立藝專的同學,又同是嘉義同鄉。官月淑唸的是美術科,現在是知名的兒童插畫家。
李良仁強調,他在藝術創作時,不像一般人先從「美術史」開始讀,而是先讀「歷史」。「我覺得這樣做出來的作品,才會有宏觀的視野。」李良仁從小就對歷史有濃厚的興趣,加上自己親身經歷的環境,使他對黨外民主運動相當關心。
李良仁記得,尤清第一次參選台北縣長時,他邀當時的女友官月淑去聽演講。官月淑那時候腳嚴重扭傷,沒辦法走路,但還是陪著他去。他們兩人,騎著一部老爺機車,從松山一路騎到中和、南勢角的某個演講會場。當機車停在會場門口時,他們才發現,還必須走一大段路,才能聽得到演講。「我們下車後,我把她背在我的背上一直走,走到演講台下去聽演講。當時,還有人因而讓座給她。」
幸虧老婆支持 否則市場賣菜
李良仁也曾在私立學校謀個教職維生。後來,李良仁的作品先後在世界各地展出,從德國、韓國、新加坡、奧地利,到香港,也屢獲大獎,但仍改變不了「作品賣不出去」的事實。那時候,弟弟妹妹陸續從南部北上,他又要教書、又要創作、又要養家,負擔很大。
有一次展覽完畢,他甚至興起一個念頭:「把教職工作辭掉,乾脆在自家樓下的市場賣菜。」因為他看到國小畢業的菜販,光靠賣菜,房子都賺了一、兩棟。幸好他的太太官月淑,當時任職於《漢聲》雜誌的美術編輯,堅持扛起經濟重擔,讓他無後顧之憂地持續創作,造就了日後的雕塑大師李良仁。
失敗九十九次 成功地站起來一次
一九九四年,陳水扁當上台北市長,李良仁帶有濃厚本土色彩的藝術創作,得到展示的空間。他的作品「天空---一九九五」,在台北市立美術館中庭展出。「天空」的創作理念,來自「民俗風箏」的飛翔,加上台灣寺廟的「符畫與書法」,透過民間傳統竹製材料,以及民間藝術的強烈色彩,構成作品的創作元素。
當時,李良仁從事雕塑工作已經十多年了,他表示:「這件作品,打破傳統的雕塑方式,以三度空間的立體構成,運用現代裝置藝術的做法,結合美術館場景、空間及燈光效果,營造佳節慶典的歡樂氣氛。」他很欣慰,他終於能在這個展示中,把台灣傳統的、本土的養分,轉化成現代的藝術創作。這件藝術品可說是他藝術創作風格的轉捩點,因為「天空」的完成,讓李良仁把過去被積壓已久的能量釋放出來。
隨後,李良仁與弟弟李永豐(紙風車文教基金會執行長)合作,開始涉入劇場裝置領域,李良仁的作品因而加入更多與人互動的元素。對於近年來的成功,李良仁再三強調:「現在,你看到我成功地站起來一次,之前,我可是失敗跌倒了九十九次。和孫中山革命失敗十二次比起來,我比他更偉大。」
李良仁熱愛創作、熱愛鄉土,他非常期待將來有一天,放在他家倉庫長達數年之久的「福爾摩沙」,有機會把原件放大,做成高達三、四層樓的景觀雕塑,讓台灣人民,能親手觸摸這件深具意義的藝術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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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亞芬 台上稱帝,台下教戲!
作者:邱斐顯
刊載於《新台灣》新聞週刊 # 513 (2006.1.21~2006.1.27)
十三歲,北投走唱那卡西;轉眼間,劇院殿堂演皇帝!
我和許亞芬的認識,要從二○○一年她演出河洛歌仔戲團的重量級戲碼【秋風辭】談起。那一年的暑假,我帶著五歲的女兒去看【秋風辭】,原本心儀戲裡小生的女兒,看見舞台上的老皇帝「漢武帝」的表演,竟轉而敬佩起來,還央我帶她去認識這位「漢武帝」。這齣戲碼中,擔綱演出「漢武帝」的,正是許亞芬。
【秋風辭】,許亞芬一劇成名
舞台上,許亞芬的「漢武帝」扮相赫赫威武,走起路來虎虎生風,頗有京戲老生穩重的架勢。「漢武帝」劉徹,因年邁而聽信小人讒言,做了錯誤的決定,斬殺太子而懊悔不已。舞台上的許亞芬,衣袖下兩隻顫抖不已的手臂,代表了豐富的肢體語言。很難想像,舞台下卸妝後的許亞芬,竟是臉龐清秀而身材削瘦。許亞芬主演這齣史詩般的大戲【秋風辭】,她一劇成名,從而奠定她在歌仔戲壇巨星的地位。
二○○三年,許亞芬成立了「許亞芬歌子戲劇坊」。之後,許亞芬每年都有新的戲碼上演,我和女兒都是她的忠實觀眾。二○○四年的【碧海情天】、【馬賢伏龍】、【廖俠添丁】;二○○五年,有鑑於台灣社會毒品氾濫,為了能讓戲劇影響人心,「許亞芬歌子戲劇坊」更是新編了一齣令人耳目一新的戲碼【無毒有我---林則徐傳】。
許亞芬飾演林則徐
許亞芬的母親許緣,藝名「黑貓雲」,台灣早期歌仔戲壇,鼎鼎有名。許亞芬從小生長在歌仔戲世家。父母親為了謀求生計、養育子女,四處奔波演戲,賺錢養家。她的童年,就是隨著父母親的戲班流浪飄泊。國中時候,許亞芬不得不輟學在家,照顧弟弟妹妹。
聊起過去,許亞芬說道:「我小時候曾有兩個心願,一個是以唱歌為職業,另一個是以化妝為職業。」結果現在在歌仔戲的舞台上,她的這兩個興趣都結合為一。
十三歲,北投走唱「那卡西」
她為了幫忙家裡賺錢,十三歲就開始在北投唱起「那卡西」。這種打零工、唱歌賺錢的方式持續了兩年。十五歲時,她親眼目睹了一場黑社會兄弟械鬥實景,年輕的她,非常害怕這種場面,只好放棄賺錢的機會回家。當時父親還問她有沒有其他工作的打算。
母親知道後對她說:「不然來學歌仔戲好了。」那時,歌仔戲的功能多是廟口謝神,或是娛樂街頭巷尾的村夫村婦而已,加上國民黨政府對台語的鄙視與禁令,許亞芬對歌仔戲的前途並不看好,何況自己愛唱的是「流行歌」,而不是父母親的歌仔戲,聽到母親問她學戲,她還直接回答她說:「叫我學歌仔戲,我不如自殺死好。」
青春期的許亞芬,對學歌仔戲的事一直抱著反抗的心態。十七歲時,總算能開始接受父母的建議,嚐試接觸歌仔戲。然而「黑貓雲」不希望自己的小孩,學戲時學得「離離落落」,於是對剛開始學戲的許亞芬教導從嚴。
「媽媽要我從小角色學起,在戲台上,叫我打雜、跑龍套,讓我在戲裡演店小二、丫環,甚至扮演太監、或者充當旗軍之類的角色。」母親以愛之深、責之切的心態,要許亞芬接受一個事實,在戲團裡演出時,「如果有人演得比自己好的,就要好好學人家,如果有人演得比自己不好的,也要忍耐。」
「黑貓雲」,母親愛深責切
母親的嚴厲,對許亞芬的正面鼓勵並不多。記憶裡,有一次,許亞芬跟著母親的歌仔戲團到瑞芳去表演。那一天,喜歡化妝的許亞芬,因為化妝的問題,和母親的意見不合。一位熱心幫忙的阿姨把許亞芬的妝化得有點髒,許亞芬對臉上的妝很不滿意。日場的戲演完後,顧不了晚場還要演戲,許亞芬就把臉上的粉擦掉。母親為了要挫挫她的銳氣,就數落她:「還這麼小,就這麼驕……」
聽完了母親的指責,許亞芬覺得自己很無辜,以為「媽媽一點都不疼愛自己」,委屈地跑去瑞芳的海邊哭個不停,哭到眼睛都腫起來。後來,戲團的阿姨都跑出來找她,才在傍晚把她找回去。阿姨們端了飯,要許亞芬吃晚餐,母親偏偏不吭一聲。個性剛硬的母親並不因此就對她心軟。「媽媽一向都是遠遠看著我的那種人。」
許亞芬剛要踏進歌仔戲圈,母親嚴苛的一言一行,成了她學戲的阻力。她告訴父母她不願意學戲了。幸好,許亞芬的父親用另外一種方式,讓她重新接受歌仔戲。
鼓勵她,父親費一番苦心
許亞芬說,父親以溫柔、鼓勵的方式,循循善誘,才讓她慢慢接受歌仔戲。「爸爸總是比較疼女兒!他用褒獎的方式,誇我有唱歌的底子,基礎很好,唱得不錯,臨場的反應很快,口才又很好,而且唱歌仔戲時,妝扮起來一定很漂亮。」許亞芬被父親的這番話哄得飄飄然,心裡有一種很甜的感覺。
許亞芬家裡七個兄弟姊妹,有的從母姓,有的從父姓。許亞芬是從母姓。父親郭鴻輝,是歌仔戲團的首席樂師,不論是撥的、拉的、彈的,西樂或國樂的樂器,他幾乎都會。他會吹薩克斯風、彈電吉他、彈鋼琴,也會拉二胡、吹統簫、打鼓、敲揚琴。戲團裡的人都說他「十隻椅子坐透透」。
許亞芬跟著父親的戲團,南北奔波了兩年。之後,父親要隨團出國一個半月,夫妻兩個商量後,許亞芬又跟著母親。當時,「黑貓雲」換了一個新的戲團---「寶華星歌仔戲團」。這個歌仔戲團特殊之處在於,日場演京戲,夜場演歌仔戲。而「黑貓雲」本人喜歡欣賞京戲,也鼓勵女兒學。因此,許亞芬白天跟著京戲老師張學武,學唱腔、身段,練跳台、毯子功等。許亞芬在這個團裡,紮紮實實地學了三、四年京戲的基本功。
二十二歲以前,許亞芬在母親的督導下,歌仔戲裡的任何角色都學。這也造就了日後舞台上樣貌多變的許亞芬。她本身的音域寬廣,戲路多元,可演小生、小旦、老生、老旦,就連淨、末、丑的角色也難不倒她。不過,外台戲演多了,內心還是覺得空虛不足。
閻俊霖,生命中最佳伴侶
一九九一年,許亞芬加入了河洛歌仔戲團之後,才開啟了她對歌仔戲的真正的興趣。一九九二年,參加演出【殺豬狀元】時,她認識了當時擔任導演的閻俊霖。因為閻俊霖,許亞芬才了解歌仔戲的美與深奧。這齣戲讓她完全扭轉過去對歌仔戲的觀感。也因為這樣的緣份,許亞芬和閻俊霖步上紅色地毯,共組家庭。
正統京劇科班出身的閻俊霖,是文化大學國劇系國劇組畢業,曾任空軍大鵬國劇隊的隊員,後擔任河洛歌仔戲團導演,導過三齣得獎戲碼【殺豬狀元】、【天鵝宴】、【皇帝秀才乞丐】。許亞芬和閻俊霖,兩人基於對歌仔戲的熱愛,彼此都有某種程度的相互影響力。
出身於外台戲的許亞芬,有感於歌仔戲都能在國家殿堂公演,便開始思索,一般社會大眾無法來國家歌劇院買票看戲,如何讓他們也能接觸到優質的歌仔戲。她開始計畫下鄉,推廣歌仔戲。她不只到學校教學生,甚至到偏遠的鄉下社區,去教社區裡的居民。
許亞芬特別推崇歌仔戲前輩廖瓊枝。「廖老師和我媽媽可算是同輩,我媽媽雖然也收幾個學生,但是基本上她不喜歡教人,她說過,自己的女兒都不教了,還教別人。但是廖老師不同。她的個性溫和,說起話來輕輕柔柔的。是只要有人肯來學,她一定傾囊相授。」廖瓊枝的教學精神深深感動了她,讓她更義無反顧地投入歌仔戲的薪傳工作。
五年前,許亞芬在一次教師研習營的演講中,一位老師興致勃勃地告訴她,課本裡的教材已編有歌仔戲曲調,並當場唱給她聽。許亞芬很感慨,「歌仔戲的曲調裡,有很多好聽的曲調,編教科書的委員,偏偏選不甚好聽的曲調當教材。」這份感慨,給了她一個很強烈的動力,讓她投入一些時間與心力,編了一套適於兒童學習的唐詩歌仔戲曲調,也從這裡,她積極到國小校園去推廣「歌仔戲」教學工作。
從叛逆到接受,從熱愛到推廣,許亞芬對歌仔戲有一份發自內心的使命感,她努力地播撒種子,不論在校園,還是在社區,她希望台灣文化之一的歌仔戲不但能深入人心,更要往下紮根,發揚光大。這份認真的理念,也正是目前台灣社會最寶貴的台灣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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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瑞珍 一把月琴唸歌不斷
作者:邱斐顯
刊載於《新台灣》新聞週刊 # 511
(2006.1.7~2006.1.13)
洪瑞珍,嘉義新港人,從小就沈浸在音樂氣氛中。自己和家人都愛唱歌,父母親受的是日本教育,非常喜歡唱日文歌曲。家族中的堂兄弟姊妹亦然。只要有家族聚會時,大家就會唱歌自娛。
洪瑞珍高中才學鋼琴,大學考上文化大學音樂系聲樂組,學的是西洋歌劇、藝術歌曲的聲樂唱腔。大學畢業後以教鋼琴為業,曾經在YAMAHA台北市的延平店教室擔任鋼琴老師,教了十多年。如果這樣一路走下去,洪瑞珍不可能走到「台灣唸歌」這一途來的。
一九八一年,洪瑞珍的獨生女兒三個多月大時,先生就因意外而喪生。洪瑞珍一方面承受著喪夫之痛,一方面獨自養育幼小的女兒。先生過世兩年後,洪瑞珍的學長王振義,為了鼓勵她走出喪夫之痛的陰影,轉移注意力,便建議她學「台灣唸歌」。當時,她對「台灣唸歌」一點概念也沒有。
台灣唸歌,台語優美的聲韻
「台灣唸歌」曾經風行於五、六十年前的台灣社會,是民間一般百姓工作或是休閒時,較為普遍的娛樂,用唸歌唱曲來紓解壓力。早期,台灣的父母一般都會教子女唸七字仔詩,此景現在已經很難再看見。
「台灣唸歌」的曲文裡,保留、含藏甚多台語優美的聲韻、用字、成語、形容詞或名詞,透過「四句聯」押韻形式,優美易懂,順耳動聽。內容則包含勸人勸世、時事新聞、民間故事等。表演方式可以一人自彈自唱,也可以兩人對唱。樂器則以月琴、大廣弦為主,有時輔以口琴、吉他、鑼鼓等。很多唸歌藝人都有即興表演的能力。
探訪名師,拜師學唱唸歌
一九八三年,洪瑞珍搭著學長王振義的摩托車,兩人一起到汐止偏遠的地方,去尋找台灣國寶級的唸歌名師---楊秀卿,並且決定拜師學藝。她回憶起小時候,家鄉廟口前演歌仔戲的模糊景象,「小時候的印象並不深,但楊秀卿老師當著我的面彈唱時,感動之情油然而生。」
因為學過聲樂,洪瑞珍唱歌時,和一般人的唱法迥然不同。開始學唱唸歌時,楊秀卿覺得她唱歌的樣子很奇怪,聽起來好像「嘴內咬一粒柑仔」。
自此之後,洪瑞珍的生活重心,大大轉變。她每週來找楊秀卿上課一次,不但自備錄音機,錄下上課的內容,回家後還趕緊把譜記下,免得忘記。
過去她只會彈鋼琴,不會彈月琴。學彈月琴,完全是向楊秀卿學習之後,才開始摸索的。說是摸索,一點也不為過。因為楊秀卿眼盲,無法親自教她。「我就抱著月琴,模仿楊老師抱琴的姿勢,並模仿她的彈法,一點一滴地學下來。」
洪瑞珍頗為感慨:「這種口傳心授的口述教學法,學習的速度比較慢,但是學習的過程卻是記得清清楚楚。現在剛好相反,教學時為了求快,學生常常記不住。」
先學唸歌,再學聲韻文字
楊秀卿一開始教她,就從最難的「七字仔」教起。「七字仔」的調性,常因字的音調不同,旋律就跟著變。楊秀卿曾教過她:「心肝煩惱頭纍纍。」台語的讀法上,「肝」是上揚的音,配的曲就應該往上揚;「惱」是下降的音,配的曲就應該往下降。又例如:「阮厝佇地大廟邊。」,「厝」是下降的音,配的曲就應該往下降;「地」是上揚的音,配的曲就應該往上揚。
如果台語的根基不強,學起來就很辛苦。因為台語的音調不同,字形也不同,加上台語文字尚未統一化,學唸歌的記譜、記詞的過程相當辛苦,如果字音和字形沒合對好,意思就完全「走脛」。
「有時自己記下筆記,如果幾天內沒有儘快整理的話,隔了一陣子再看,我就會忘了當時寫的是什麼東西。」和楊秀卿學了唸歌之後,洪瑞珍才驚覺,她身為台灣人,台語竟是這麼不靈光。於是,她另訪台語名師洪惟仁,重新開始學習台語聲調。
在譜曲填詞時,洪瑞珍的學長王振義,常常提醒她要把握「按詞配曲」的概念。因此,她一再與洪惟仁老師加強台語文字的讀法。
一曲「心悶」,思君在離別後
一九八三年,她開始學「台灣唸歌」時,台灣政治尚未解嚴,台灣人對本土文化的認同還不強烈,家人親友頗為詫異,父母也稍有反對之見。原因無他,大家總覺得她:「鋼琴教得好好的,又有子女要養,怎麼一頭栽進去學什麼台灣唸歌?」
一九五○到一九八○年代,台灣本土語言被國民黨政府貶為方言。國民黨政府不僅平常不准台灣人說母語,還制定政策,用罰錢的方式,嚴禁台灣人說母語。那個年代,只要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大多數人都會覺得「說台語,沒有水準」。父母親友受此影響,反對她學「台灣唸歌」。
然而,她一方面藉由向楊秀卿學習「台灣唸歌」,來轉移對先生的思念之情,一方面慢慢發現台語之美,而愈來愈投入。
一九九四年,洪瑞珍在台文通信月刊上,看見台語詩人陳明仁寫的一首詩「心悶」,想起過世十多年的先生,作曲的靈感一湧而上,不到兩天就完成譜曲的工作。這首歌也成了她的代表作品。
她的先生和她一樣,兩個人都愛爬山、愛攝影、喜歡大自然。一九八一年的端午節,她的先生和友人到鹿港划船,後又單獨到谷關去攝影,因梅雨季節天雨路滑,他不慎跌倒而喪生。當時,他們的小孩才三個多月大。她年紀還輕,就遭逢喪夫之痛。十多年來,嚐盡人間的酸甜苦鹹,卻也引導她找到生命中的另一扇窗。
古月琴聲,不教鋼琴教月琴
一九九四年,台灣的地下電台蓬勃發展。洪瑞珍因緣際會到電台主持「唸歌」節目。她認真把唸歌當專業來看待,是從主持綠色和平電台「古月琴聲」節目才開始。她每周介紹台灣唸歌歷史,邀請楊秀卿老師駐台演唱。師生同台時,楊秀卿曾經教導洪瑞珍:「彈七字仔的速度一定要放慢,不可以愈彈愈快。至於曲調部份,則可以自由挑選。」除了綠色和平電台之外,洪瑞珍曾主持過台北電台「台語歌詩」、台北勞工教育廣播電台「洪瑞珍柑仔店」的節目。
一九九五年,洪瑞珍在「台灣婦女會」開始教授月琴彈唱。從那時候起,有四個學生一路跟著她學台灣唸歌,一直到現在。洪瑞珍認為,懂得欣賞「台灣唸歌」的,多半是中年人。她的學生也以中年人士居多。
抱著月琴,暢談傳薪願景
二○○一年,洪瑞珍身體不適,輾轉看了幾家醫院之後,才震驚得知自己罹患乳癌,且為第三期。隨後,她在和信醫院做化療治病。這段期間,前台北電台台長劉國珍先生一直給她支持與鼓勵。劉國珍知道她得癌症,建議她到內湖的「新生命工程站」去練旋轉氣功。
原先,因為身體病痛,她婉拒劉國珍的好意。後來,劉國珍不斷鼓勵她,才鼓起勇氣去嘗試。洪瑞珍與病友經驗分享,她發現不再是自己一個人單獨承受病痛而已。她慢慢勇敢地走出癌症的陰霾,並試著在病友的團體中教唱「台灣歌仔調」。
有了這段不同的人生體驗,洪瑞珍積極思考如何保存台灣傳統文化,也對癌症病友多了一份疼惜之心,只要行有餘力,她都樂於和病友分享抗癌的親身經驗,也樂於為他們安排一些文化饗宴。
二○○二年,走過抗癌的辛苦歲月之後,洪瑞珍結合了一群本土音樂愛好者,成立「洪瑞珍唸歌團」。她希望藉著這個組織,長期發掘台灣本土國寶級的說唱藝人,並致力培養新一代說唱藝術人才,讓台灣傳統的說唱藝術得以薪傳。
談到傳薪的願景,洪瑞珍認為,以前楊秀卿老師教她的時候,是從最難的「七字仔」調開始教起。現在她卻是為了怕太難的曲調,把學生嚇走,都從簡單的「台東調」、「送哥調」、「文和調」先教起。以前她得自己先幫老師錄音、記譜,現在她則是先譜曲給學生彈。
洪瑞珍感慨說道:「台灣唸歌的歌詞,多是傳統社會的產物,年輕人沒興趣學,像我在內湖社區大學的月琴班,只有八個學生,雖然這樣,我還是繼續彈下去!」
「風若透,雲就走,變做茫霧罩山頭。月若暗,星就到,滿天的浮薸和水草……」。她雖沒有楊秀卿的「江湖走唱」味,她的音樂科班音樂基礎、推動「台灣唸歌」藝術的熱誠,我們相信,洪瑞珍將一把月琴,滿腔熱誠,台灣頭尾,唸歌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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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永明 抗癌寫作 台灣歷史劇第一人
作者:邱斐顯
刊載於《新台灣》新聞週刊 # 531 (2006.5.27~2006.6.2)
歌仔戲資深編劇陳永明,自一九六○年代,台視、中視、華視開播的「電視歌仔戲」時代起,就開始參與製作與編劇,從事歌仔戲編劇工作已長達四十多年之久。陳永明的代表性作品,如【孔明三氣周瑜】、【陳三五娘】、【台灣,我的母親】、【東寧王國】等,皆是膾炙人口的精彩好戲。
【孔明三氣周瑜】一劇,曾獲當年金鐘獎最佳地方戲曲獎。【陳三五娘】則是他創作生涯中最為滿意的一部作品。近年來,陳永明尤其致力於使用近代故事編寫台灣歷史歌仔戲,【東寧王國】更是他在生命攸關之際,癌症開刀、化療、及放療中,抱病編寫完成的嘔心瀝血之作。
六個股東 一個無薪的夥計
陳永明,一九四五年生,南投集集人。陳永明的祖父原是有錢人,但因事業失敗而家道中落。陳永明的父親育有六個子女,家庭負擔很大。小時候,一家人住在屋簷有燕尾(『翹脊』)的大厝時,陳永明曾不解地想著:「為什麼家裡這麼窮,可是住的屋子卻這麼美?」
父親是個有學問的人,陳永明唸書時,父親親自教他漢學,幫他打下一些不錯的文學基礎。初中畢業後,家裡的經濟能力無法供他繼續讀書。父親對他說:「想讀書,就得自己賺錢。」因此,他就隨著大他十一歲的三哥,到台北來發展。他哥哥和劉鐘元(現為河洛歌子戲團團長),以及另外四個好朋友,共同集資合開一家廣告公司。陳永明說:「他們六個股東,只聘一個夥計,那就是我,而且是沒有薪水的。」那個年頭,只求有飯吃就不錯了。陳永明什麼雜務都做,來者不拒,工作和睡覺都全在這個公司裡。
劉鐘元開始拓展廣播歌仔戲的事業,陳永明也跟著接觸到很多人,他因此增廣見聞。許多大公司的老闆、藝文界的人士,都在這個辦公室進進出出,交換意見,陳永明的閱歷也因而豐富。
閱歷豐富 自修研讀寫劇本
早期,台灣歌仔戲的演出是沒有劇本的,通常只備有故事大綱、人物、場次、幕表,並無台詞,更遑論劇本!一齣戲的劇本,大都存在於「排戲人」的腦中。排戲人,指的是這齣戲的編戲人或導演。陳永明在自己摸索編劇的歷練中,曾受幾個歌仔戲排戲人,如陳金樹、陳清海、陳雲川等前輩的影響。
台灣歌仔戲史上,最早使用「劇本」概念的,當屬陳澄三先生。一九五二年,陳澄三成立職業歌仔戲班------拱樂社。當時他曾聘請專人編寫歌仔戲劇本,首創歌仔戲定本演出的模式。隨後,陳澄三基於成本考量,便以錄音方式,取代現場演員的唱唸及文武場的伴奏,這也開啟歌仔戲以錄音班來演出的先例。陳永明指出,「那個年代,歌仔戲雖有劇本,卻常常『有音無字』,因此,劇本中使用白字(錯別字)也就天經地義了。」
廣播歌仔戲的年代,仍不興採用劇本。陳永明在廣告公司工作時,就提著錄音機,到電台廣播室去為歌仔戲錄音。這些歌仔戲錄音帶錄好之後,會送到中南部電台去放送。陳永明也幫以月琴彈唱台灣民謠的楊秀卿女士錄音。後來,廣告公司另外成立錄音室,陳永明不僅負責錄音。還兼任節目的策劃與安排及配音工作。
淡泊名利 掛不掛名沒關係
一九六三年,電視歌仔戲時代來臨,電視台的「編審制度」也隨之而來。製作歌仔戲的節目時,電視台主管開始要求製作單位「寫劇本」。電視台的編審人員,有的是大學戲劇科的教授,他們學問雖好,但是不懂台語。為了讓他們看得懂歌仔戲內容,歌仔戲的劇本就必須改寫。陳永明的文學基礎不錯,能夠把傳統歌仔戲的文本,改寫成讓編審看得懂。而且「遇到劇本不合理,或不精彩的地方,我可以把它修改得更好」。陳永明可說是「傳統歌仔戲文本」與「現代歌仔戲劇本」之間的橋樑。
原先台視歌仔戲的形式是單元劇,後來中視歌仔戲則演變為連續劇的形式。這時,歌仔戲的製作群才開始成立「編劇小組」。陳聰明、石文戶、蔡天送等人,常常是導演兼編劇。因為共事關係,他們的編寫的劇本也成了陳永明學習的來源。而陳永明本人,則是身兼節目策劃、音效指導、打字幕等多種工作。台視聯合歌劇團剛開播時,葉青看見字幕上有個熟悉的名字「陳古今」。她問陳永明:「陳古今是誰,從中視跟我到華視、又到台視,我竟然不認識他!」陳永明才說「是我…」因為工作太多樣,所以用了好幾個化名。而且他對名份亦不計較,即使不掛名,他也無所謂。這樣的個性,一直持續到現在,依然沒什麼太大的改變。
電視歌仔戲時代,電視媒體播出的內容,完全由國民黨一手掌控,歌仔戲劇本完成後,還必須送交「警備總部」審查,審查通過才准開演。陳永明擔任電視歌仔戲編劇時,曾經發生過一件事,至今依然令他心有餘悸。
警總問話 編劇接著沒飯吃
有一回,他根據古書《古今奇觀》的典故,編寫一齣【蘇小妹三難新郎】的戲碼,戲裡有兩句唱詞為:「幾回口角無覓處,忽聞毛裡有聲傳。」劇本透過編審人員送到警備總部審查後,編審打電話對他說:「警備總部的長官找你!」
陳永明趕到警備總部去,問他話的人,一直質問他:「你寫這句『毛裡有聲傳』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毛澤東傳話來嗎?」那個年代,國民黨政權聞毛喪膽、聞匪色變,台灣人民的思想只要與共產黨的領導人物沾上一點邊,就會吃不完兜著走,「匪諜」、「通匪」的罪名就紛紛扣上來。
陳永明向他解釋:「這不是我自己編出來的,古書裡早就有寫的。」對方要他拿出證據,他只好騎著摩托車,趕到重慶南路的書店,買了一本《古今奇觀》,再趕回到新莊二重埔的警備總部去報備。
後來,有一段時間,國民黨政府嚴加限制電視台「台語節目」的播出時間,當時電視歌仔戲團只好來個大整合,終致只剩下「楊麗花歌仔戲」。陳永明無法再以歌仔戲維持生計,只好改行從事室內設計工作。這是陳永明人生經歷中,第一次的重大挫折,「做一個長期編劇工作者,這是我頭一擺吃不到編劇飯的經驗。」
然而,由於自己對編劇工作的醉心,他仍在正職的工作之餘,持續編寫劇本。陳永明語重心長地說道:「過去二、三十年間,台灣歌仔戲界圈內,只有極少數人能靠編劇維生。」
陳永明表示,劇碼若與自己的理念符合,他常常不計結果一頭投入。【孔明三氣周瑜】就是這種情況下編寫出來的。【孔明三氣周瑜】創造了高收視率而且得了金鐘獎,但編劇的陳永明依舊沒有劇本寫。
【陳三五娘】 四句聯簡潔有力
一九九○年左右,陳永明歷經了在台灣沒錢賺的苦境,以及事業失敗、離婚、喪母等重大挫折後,本想到中國大陸走一走、散散心,之後就回台。他沒想到,自己竟因緣際會地留在中國大陸居住,租地種植水果,而且一住將近十年。在大陸期間,他再婚,並於五十二歲的年紀,再生下一個最小的兒子。
一九九六年,葉青歌仔戲團的製作人蔡見賢,主動找陳永明編寫歌仔戲【陳三五娘】的劇本,並且表明是電視台指定的。陳永明因此回台編寫劇本,大腹便便的妻子也一起回台。【陳三五娘】的劇本,是陳永明本人相當滿意、甚至視之為畢生得力之作。他以「四句聯」寫出整齣戲的歌詞,不但台詞句句押韻,而且歌詞簡潔有力。
「那是十年前的作品了,現在要我再寫出那樣的作品,我也做不到了。」或許是想到妻子就要臨盆,幼子即將出生,身為人父的他,必須為未出生的小孩多賺點奶粉錢,他工作起來文思泉湧,特別賣力。【陳三五娘】編寫完成的幾天前,他的小兒子提早誕生了。
陳永明與其他歌仔戲編劇最大不同之處,是因為他曾於一九九○年到二○○○年的十年間,住在中國大陸相當長的一段日子。海峽兩岸對歌仔戲文化的對待方式,他都很清楚。台灣歌仔戲苦於沒有好劇本,常常拿大陸劇本來套用,但是大陸的歌仔戲卻常有政治意涵,例如【天鵝宴】、【鳳凰蛋】、【良弓吟】等戲碼,都是諷刺毛澤東掌權後,對身邊戰友鬥爭不已的史實。陳永明覺得,這些都不是本土歌仔戲應有的戲劇內容。
癌症病房 編寫【東寧王國】劇本
從二○○○年到二○○五年之間,河洛歌子戲團一共推出四部台灣本土故事的歌仔戲,其中三部,【台灣,我的母親】、【東寧王國】、【竹塹林占梅】的劇本,都是由陳永明改編而成的。有些人批評陳永明編的戲劇,都有著強烈的意識型態,陳永明不但不在意這些批評,而且堅信:「意識型態是編劇人對故事的忠誠,如果編劇不忠誠於自己的題材,那就遑論感動觀眾了。」
二○○四年四月初,陳永明因腸癌而住進馬偕醫院,先開刀,後又做化療、放療。然而,河洛的劉鐘元團長,卻在此時告訴陳永明,他們以前曾經談過的夢想------編一齣台灣本土歷史歌仔戲,已經有點眉目了。劉鐘元找來郭弘斌先生所著的《鄭氏王朝---台灣史記》一書,想編演一齣【東寧王國】,希望陳永明幫忙編劇。
當時,陳永明一方面感慨台灣政治時事,一方面心儀鄭氏王朝中,鄭經的軍師-----堅持屯田開墾、教養生息,為台灣鞠躬盡瘁的陳永華。即使陳永明在大病之中,仍接下這個工作,抱病在病床上編寫劇本。他也曾向劉鐘元團長請求人手支援編劇工作,無奈劉團長也找不出合適的人選來協助他。他只好頂著化療、放療的痛苦,親自著手編劇。「坦白說,還因為想賺這點劇本費,去買些親戚朋友好心推薦的健康食品和補品來抗癌」。
在陳永明的編劇下,陳永華的人物刻劃非常突出。【東寧王國】一劇中,陳永明特別想以「東寧王國的亡國錄」來警惕台灣人民,如果不知團結,就會遭人分化,以致亡國。他沉痛地說:「如果沒有台灣這個土地做後盾,共產黨不會瞧得起去大陸的台灣人。就像當年,滿清設立『修來館』來籠絡台灣軍政民等,東寧王國滅亡後,『修來館』不但關門歇業,連當初開的支票也都不再兌現了。」
政府無心 編劇人才難培養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對政黨輪替之後的文化政策也非常失望。陳永明強調,民進黨政府在執政的心態上,認為不必特別去籠絡台灣人,反正投票時,台灣人再怎樣也會支持本土政權。因為這樣的執政心態,所以對本土藝術不用心、也不會加強本土文化的比重。甚至連執掌文化的文建會,也常對本土藝術產生鄙視心態,認為歌仔戲藝術是「廉價」的、「不值得提倡」的。外國的、西洋的樂團、藝術表演,就砸下重金,本土劇團只能申請一丁點兒的補助。
陳永明提出文化界人士共同的心聲:「國家應該提撥預算,來補助本土戲劇文化事業,因為這些戲劇的製作,需要相當龐大的經費。」數年前,歌仔戲製作人蔡見賢,在公共電視台,製作一個精緻歌仔戲連續劇,錄製陳永明改編自中國古典文學名著《桃花扇》的【秦淮煙雨】歌仔戲劇本,由葉青歌仔戲團演出。然而,由於製作成本太高,編、導、演、樂、景各方面又都執著於品質,結果製作人賠錢倒貼。
陳永明願意把歌仔戲編劇技巧,教給有興趣、且有心從事歌仔戲編劇的人。但是最困難的前提在於,政府沒有藝術創作的配套措施,好讓編劇人才得以發揮。導致編劇人不能以其專業來維持生計,生計都無以維持了,哪有能力教育後進?而且,戲劇表演團體也因為節省經費,常陷入「苦無劇本」的困境。
陳永明從事歌仔戲編劇,長達四十年,
陳永明病房奮力抗癌,長夜漫漫仍不放棄,
陳永明編寫【東寧王國】,台灣歷史劇第一部,
陳永明自知餘生可貴,渴望編劇薪火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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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洛團長劉鐘元 台灣歌子戲推手
作者:邱斐顯
刊載於《新台灣》新聞週刊 # 520 (2006.3.11~2006.3.17)
提起台灣傳統戲劇,很多人都認為「歌子戲」是最具代表性的戲劇。但是仔細深究過去「歌子戲」的戲碼,幾乎氾濫著「愚忠愚孝」、「貞節牌坊」的中國文化,看不到台灣本土有血有淚的歷史軌跡。河洛歌仔戲團創辦人兼團長劉鐘元,不但致力提昇台灣歌子戲的精緻化,也改寫了台灣歌子戲演出曲目的歷史,從台灣本土文學中,找到了台灣歷史的題材,製作以台灣故事為主題的歌子戲。
河洛歌子戲團籌劃演出,最具代表性的台灣本土歌子戲劇共四齣,依時間先後分別為【台灣,我的母親】、【彼岸花】、【東寧王國】,以及【竹塹林占梅】。
不會演戲,卻懂得經營劇團
劉鐘元,一九三四年生。嘉義農專畢業後,二十多歲的他,在朋友的邀約下,到廣播電台工作。為了增加廣播節目的廣告收益,他開始構思,將台灣民間的傳統娛樂---歌子戲,引進電台,以廣播方式來呈現。劉鐘元所推出的「廣播歌子戲」,是台灣歌子戲跨入廣播史上的首創先例。這一步,也讓劉鐘元從此為台灣歌子戲奉獻心力,五十餘年不停歇。
一九六○年代,廣播歌子戲在台灣社會當紅之際,歌子戲名角「黑貓雲」(許緣),也投效在劉鐘元的製作廣播節目中,成為電台中最主要的演唱角色。許緣的藝名,許麗燕,就是劉鐘元取的。同時加入「廣播歌子戲」的尚有楊麗花、蔡秋錦、黃美惠和陳麗雲等人。
劉鐘元本人不是歌子戲本行出身,也不是歌子戲世家。他投入製作廣播歌子戲以來,沒有特別偏愛某個特定的歌子戲演員,或某一齣戲碼。正因如此,他可以全面關照台灣歌子戲的普遍發展。
隨著時代的進步,「電視機」的問世,劉鐘元製作的歌子戲,從廣播界拓展到電視界。劉鐘元記得,當年電視台的歌子戲節目中,另有一個「王明山歌子戲團」。該團在電視台的攝影棚錄製時,完全照歌子戲「內台戲」的表演方式去演。然而,劉鐘元卻看出這種表演方式的缺點,「在攝影機前,他們的動作不太優雅。」
以此為鑑,劉鐘元不斷地修正自己對歌子戲表演的呈現方式。劉鐘元因而成為「電視歌仔戲」黃金時期最重要的製作核心人物之一。他並集歌子戲名伶石文戶、陳聰明、蔡天送、楊麗花、王金櫻、柳青、柯玉枝、葉青、林美照、黃香蓮、許秀年、巫明霞等人於旗下。
一九八五年,劉鐘元成立了「河洛歌子戲團」。一九九一年,劉鐘元製作了第一齣「舞台精緻歌子戲」---【曲判記】。這齣歌子戲首度登上「國家戲劇院」。從劇本的精選、唱腔的設計、音樂的重新編制、演員肢體動作的展現、服裝與的搭配與考據,團長劉鐘元嚴格要求,一絲一毫都不馬虎。歌子戲從電視走向國家藝術殿堂,劉鐘元再一次改寫了歌子戲的歷史;一九九九年,劉鐘元更是榮獲了「台灣文化傑出人士獎」。
勇於創新,台灣文學上舞台
推展歌子戲事業時,劉鐘元始終堅持一個信念,「尊重傳統,勇於創新」。河洛在此後的十三年內,陸續製作了二十二齣大戲,不但題材廣泛,表演形式也相當多樣,甚至廣納建言,勇於嘗試不同曲目的演出風格。
台灣民主化過程中,自一九八七年的政治解嚴後,以台灣為主體的「台灣意識」逐漸抬頭。一些具有反省、批判能力的文化界人士,看到最具台灣特色的歌子戲,演得盡是中國古代傳統故事,從一般電視歌子戲的【貍貓換太子】、【唐伯虎點秋香】、【陳世美與秦香蓮】、【梁山伯與祝英台】,到河洛高水準的「舞台精緻歌子戲」,如【曲判記】、【天鵝宴】、【殺豬狀元】、【秋風辭】,幾乎看不到台灣歷史及文化的呈現,大家開始集思,探討歌子戲與台灣本土文化的關連。
劉鐘元深知大家的期待,但不可否認,「劇本難求」是最大的問題。為什麼常演中國古代戲碼?因為劇本取得容易。他感嘆道:「台灣四百年史,有太多題材可發揮,但是,要拿到好的劇本很難。」
劉鐘元透過劇作家黃英雄,認識了作家李喬,並拜讀了李喬所寫的《台灣,我的母親》。劉鐘元讀後大為感動,徵得李喬同意後,決定以此書為架構,編排出一齣深具台灣意識的本土歌子戲。劉鐘元後來請編劇作家陳永明,把原著改編成歌子戲劇本。劇本編寫過程一改再改,直到第七稿才定案。
河洛編劇,四大本土歌子戲
為了製作台灣本土歌子戲劇,劉鐘元表示:「從有初步構想、找人編寫劇本,甚至到戲劇排練、上演,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醞釀。有構想,不一定寫得出劇本;有劇本,不一定演得出好戲。這些因素環環相扣,才能有一部精典戲劇產生。」
二○○○年三月,【台灣,我的母親】千呼萬喚始出來,終於順利在國家戲劇院首演。【台灣,我的母親】故事描述清末民初唐山過台灣、來台開墾的彭阿強一家人,為守住土地,與天災搏鬥,與交結清朝貪官的葉阿添對峙,並與日軍侵略等惡勢力相抗爭的歷史故事。這齣戲在舞台上的表現方式,完全拋開過去歌子戲的框架,以最自然的方式,來表現台灣先民的奮鬥史。
【台灣,我的母親】是河洛創團以來,最具台灣本土色彩與立場的代表作。這齣戲也展現了劉鐘元的決心---把台灣文學搬上歌子戲舞台。此後,河洛一再精益求精,二○○一年三月,推出【彼岸花】。這部歌子戲,以台灣早期社會「漳泉兩族械鬥」為藍圖,以「異族男女之愛」為架構,漳州望族青年陳秋生,愛上泉州望族千金林秀蘭,卻因家族世仇而無法結合。這是河洛第一部浪漫愛情鉅作,讓觀眾深刻體驗世仇下的愛情大悲劇。
二○○四年十一月,河洛推出年度大戲【東寧王國】。這齣戲描述鄭成功之子鄭經渡台後,在台灣本土建立「東寧王國」,先採用陳永華屯田政策,致力經營台灣。後鄭經欲反攻大陸,卻遭慘敗。隨後不久,鄭氏王朝也在奸臣弄權中分崩離析。
二○○五年十一月,河洛再推出【竹塹林占梅---潛園故事】,把清朝時期台灣詩人林占梅的一生,刻劃得淋漓盡致,並闡述清朝政府「以台制台」的手段,讓台灣仕紳彼此敵對,以坐收漁翁之利。
苦無劇本,歌子戲有志難伸
從這四齣戲碼,看得出劉鐘元把歌子戲與台灣歷史、台灣文學結合的用心之深。然而,劉鐘元一再表示,他經常面臨找不到劇本的苦惱。曾經有一齣戲碼,劉鐘元請某位編劇作家寫劇本,但幾經考慮之後,覺得不能採用。「即使不能用,我還是付給這位編劇一半的寫作費用。」劉鐘元對這個劇本沒有放棄,他另請高明,另聘別的編劇作家,完成編劇工作,依舊把自己心中期待上演的戲碼,按部就班地展現成果。
談到台灣本土歌子戲創作,劉鐘元甚至想過,以台灣社會經歷過的「白色恐怖」為題材,來演出歌子戲。不過,一來目前沒有劇本,二來擔心觀眾反應過度,因此,他只能把這個念頭放在心裡。
劉鐘元深表無奈,因為政府常常「做做表面工夫」,並且「以外行來領導內行」。他極力呼籲政府單位:「落實提倡文化發展,必須用心,不可只做表面工夫。」劉鐘元表示,製作一齣精緻的歌子戲,從開始找人練習到真正上場演出,有時三、四個月,有時要半年。光是劇本費,就要花掉四、五十萬,其他包括演員的服裝、梳妝費用、密集排練約一個月,種種開銷累積下來,少說都要三百萬。為了河洛歌子戲團的生存,劉鐘元經常負債纍纍,他最感慨的一句話,就是「藝精人貧」。
中風負債,仍不斷推出戲碼
劉鐘元語重心長表示,「我製作的舞台精緻歌子戲,一定以劇本、以人物為考量,找適當的人選,來演適當的角色,我絕不以家族式分派角色的方式來演出。」劉鐘元強調,河洛堅持採用西方劇場制度,超脫以往傳統內台歌子戲的形式,不但重視舞台、燈光、音樂、服裝等設計,也建立導演排練制度,並增添舞台監督,要求一齣戲碼應不斷排練,讓歌子戲朝向精緻舞台的路線。唯有這樣做,才能提昇歌子戲的藝術價值。
對於政府的文化政策,劉鐘元表示,真正為台灣文化努力的藝術團體,得不到應有的輔導政策和經費補助。「像每年的元宵節燈會活動,各縣市都要辦,不但浪費資源,又無法真正提昇台灣文化。」
三年前,劉鐘元因腦溢血中風被送進急診室醫治。他病情稍稍穩定後,因掛念一齣即將上演的新戲,堅持抱病上場,親自製作。中風後十個月,又因心血管疾病,動了一次手術,在心臟旁邊裝了兩個支架。劉鐘元大病之後,元氣大傷,但是,為了台灣歌子戲的發展,他始終努力不懈,奮勇直前。如果有好的劇本,與充裕的經費補助,我們相信,劉鐘元仍將不斷地製作精緻歌子戲,展現堅忍不拔的台灣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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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國寶王金櫻 舞台人生 永不落幕
作者:邱斐顯
刊載於《新台灣》新聞週刊 # 529 (2006.5.13~2006.5.19)
王金櫻期待,有朝一日,台灣能成立一個「文化電視台」,讓台灣的藝術文化,有更大的表演空間,不但可以保障奉獻藝術的表演者,也可以讓全民隨時都有藝術節目的選擇。
王金櫻,一九四六年生,彰化秀水人。幼年時期,隨著姊姊王金蓮,耳濡目染地學起歌子戲。王金櫻和姊姊王金蓮感情非常深厚:「姊姊大我十二歲,在我的演藝生涯中,她幾乎是『姊代母職』地照顧我。」當時,王金蓮在家鄉學「子弟戲」。「子弟戲」是指,村子裡的人把有天份的小孩集合起來,聘請老師來教戲,讓小孩學戲,以便日後有一技之長。
六歲女娃 踏上戲台代唱
十七、八歲的姊姊王金蓮在戲班演出時,五、六歲的王金櫻也跟在旁邊看戲。她愛看戲,常常在後台認真地看別人演戲,甚至默默地學著別人演戲。王金櫻道出她的熱誠:「到現在,我猶原愛在幕後看人演,學習別人好的所在。」
有一次,劇團裡一位阿姨生病,沒有人能唱她的戲,其他團員都很擔心不能如期演出。這時,六歲多的王金櫻自告奮勇要上場代唱,姊姊王金蓮無法置信,要她唱唱看。聽過之後,她終於相信這個六歲多的妹妹可以代唱。因此,幕後走台的工作人員,就把一張椅子搬到戲台上,並把王金櫻抱上台去,讓她坐在椅子上唱。這是王金櫻生平第一次踏上戲台的經驗。問她如何能在小小年紀,唱出那位阿姨的唱腔與詞句,她轉述前人說過的一句話:「近館邊的豬母,不會吹簫,也會打拍。」意思是,在戲館旁邊的母豬待久了、聽久了,就算不會吹統簫,也會聽板、打拍子。
自從嶄露了演戲的天份後,王金櫻沒有繼續念書求學,就隨著戲班流浪,每十天就換一處表演賺錢。姊姊王金蓮結婚後,離開那個戲團,王金櫻就不便再留在那個戲團裡。十四歲時,她跟著走江湖賣藥的藥團四處表演。藥團以賣藥為主,不像戲團,沒有任何戲台、道具、布景、樂師,唱歌子戲只能「站念」,完全靠唱腔吸引圍觀群眾。在這種環境的磨練下,王金櫻的唱腔也就日益精進。
王金櫻十七歲左右,歌子戲的內台戲沒落了,姊姊王金蓮要去新加坡公演前,建議她,先到嘉義的公益電台去唱歌子戲。之後,她又到台中發展。那時候,要進電台唱歌子戲之前,必須先經過考試、試聲。應試者聲音若不平衡,唱盤的唱針會跳動,就不會被錄取。她的音質優美,字正腔圓,不管是中聲電台,或是民天電台,她都被錄取。因為姊姊的結拜姊妹在民天電台,後來王金櫻就留在民天電台發展。
後來,台灣歌子戲的演變,又從「電台」到「電視台」。以王金櫻的實力,轉戰電視台游刃有餘。王金櫻先後曾加入台視聯通歌劇團和中視歌劇團,她甜美的外型,黃鶯出谷般的音質,第一小旦的角色,向來非她莫屬。
大媽小媽 和平共處五十年
小時候,王金櫻的家境由好轉差,然而,一家人的感情和睦融洽,卻是深深影響著王金櫻對家庭的看法,以及她日後對家庭、事業兼顧的堅持。
王金櫻的父親王文燦,是一個斯文的「讀冊人」,也是地方上的地主士紳。他認識了王金櫻的母親,原本想論及婚嫁。但是,王金櫻的母親因家境窮困,而沒有讀書。王金櫻的祖母以「門風不對」的理由,阻止自己的獨子與她結婚,並且另外為兒子安排一個門當戶對的婚姻,娶進了一個有讀書的千金小姐做媳婦。
婚後,王金櫻的父親還是對王金櫻的母親念念不忘,終於在家人與元配的接納之下,以當時五百元的聘金,把王金櫻的母親娶進門。對王金櫻來說,她的生命裡有兩個母親。父親的元配,她私下稱之為「大媽」,在家庭裡,則是正式地叫她為「媽媽」。自己的生母,她私下稱之為「小媽」,在家庭裡,反而要叫她為「阿嬸」。
王金櫻委婉地道出,父親生命中的這兩個妻子,竟然能「不曾吵架,平平安安地相處五十年」。大媽生了三男三女,小媽則生了三個女兒。姊姊王金蓮,就是小媽生的大女兒。
本來父親曾經「開棧間」,即「經營米店」之意,家裡不但可說是米的倉庫,甚至也做點進出口的生意。後來因為父親乃是書生經商,用人不善,加上國民黨政府實施「三七五減租」政策,王家土地被放領,並且遭政府徵收去造路的土地,又拿不到補助金,導致王金櫻的父親生意失敗,家道中落。
大姊演戲 一群「飯桶」跟出門
在王家家境走下坡時,王金櫻的母親開始外出工作,到戲班去管戲服,賺錢養家,以便維持一個大家族的生計。當大姊王金蓮在戲班演戲時,媽媽要姊姊請求老闆讓她「帶『飯桶』出門」,因為父親、大媽、小媽、二姊與王金櫻,都必須到戲班裡才有飯吃。
那一段患難與共的日子裡,王金櫻特別感受到親情的可貴。王金櫻清楚記得,自己的媽媽快要過世前,大媽以誠相待的態度,讓她非常感動。依照台灣人的傳統習俗,人若往生就不能進大廳。但是,小媽病重得只剩一口氣時,大媽要她們這幾個女兒,把小媽從北部帶回中部老家。大媽甚至在門口迎接小媽,嘴裡還安慰地對小媽說:「大位乎你坐,卡早到另外一個世界,甲燦仔作伙。」小媽聽到這樣的話,虛弱了幾天、不曾睜開的眼睛,這才張開來看一看,之後才離開人世。
有著這樣的家庭,王金櫻的哥哥姊姊們不分彼此,王金櫻對大媽的敬愛不在話下,也把大媽視若親生母親一樣地奉養著。
頂著頭套 趕著回家煮飯
在中視演歌子戲的歲月中,王金櫻行有餘力,自己也經營一家餐廳。就在此時,王金櫻認識了大她二十歲的先生。王金櫻的先生是苗栗卓蘭人,家境很好,小時候就到日本去留學。本來二次大戰結束後,他就想回來,但因為先前自己把錢借給了朋友而要不回來,以致於沒錢回台,只好繼續留在日本另謀發展。
談起了先生,王金櫻很自豪:「我先生很愛台灣,他後來甚至放棄日本的國籍。」婚後,王金櫻育有三個女兒。由於先生、女兒全力支持,加上夫家的經濟況狀不錯,讓她衣食無虞,使得王金櫻在歌子戲事業的發展上,能夠毫不中斷地持續下去。很多人知道,王金櫻是台北烏來雲仙樂園的「董娘」,但是王金櫻很謙虛地說:「那是夫家的家族事業。」
做一個知名的電視歌子戲名旦,王金櫻如何兼顧事業與家庭呢?王金櫻表示,台灣的演藝圈的確很複雜,但是她向來不會受到外面的影響,她甚至坦承:「我到現在這個年紀,還是堅持自己下廚煮飯。」有著與眾不同的家庭背景,王金櫻更珍惜自己一手打造的家。
她回憶在中視錄製電視歌子戲的情景,「晚上六點多的吃飯時間,我們有空檔可以休息。由於時間有限,我就把戲服換下,頭套戴著,開車回家煮飯,與家人吃完飯,再趕回去錄影。」愛唱歌子戲的王金櫻,本人卻是非常怕吵。她喜歡寧靜的生活方式,喜歡與朋友泡茶、聊天,對於唱卡拉OK、打牌、抽煙等事,她一概不愛。王金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賢妻良母,除非有外出或出國公演,她很少有不在家裡吃飯、睡覺的記錄。
戲劇成就 傲視群英得獎多
王金櫻對於戲劇表演的執著,好學不倦;演出時也力求盡善盡美。她的嗓音甜美清亮,音域寬廣高亢,韻腔平整大方,是台灣歌子戲界首屈一指的青衣名旦,早年演過電視歌子戲【董小宛】、【漢宮怨】等戲碼。
王金櫻也透露,她的本名為王仁心,她和姊姊的藝名,都是河洛歌子戲團長劉鐘元所取的。也因為認同劉團長的藝術理念,一九九一年起,她定著於河洛歌子戲團,成為該團的當家台柱。她在河洛的戲目【欽差大臣】、【天鵝宴】、【皇帝秀才乞食】、【浮沉紗帽】裡,均有傑出表現,這四齣戲均榮獲金鐘獎,其中【欽差大臣】更另獲金鹿獎。近年來,她的經典代表作還有【曲判記】、【命運不是天注定】、【天鵝宴】、【秋風辭】等。她本人則是「台北文化獎」、「全球中華文化藝術薪傳獎」等獎項的得主。目前,王金櫻退居幕後,擔任河洛歌子戲團藝術總監的工作。
唱戲四十年,王金櫻道出歌子戲的精神:「歌子戲,是有歌才有戲。」正統歌子戲所尊崇的是有技巧性的唱腔,所謂「文戲金,武戲土」。她認為,光是歌子戲的曲調,就有上千種,而現在許多新編的曲調,為了迎合不會唱歌子戲的演出者,加進流行歌曲的曲調,她很不以為然。另外,有某個劇團,在表演時毫不顧及表演藝術的整體呈現,一齣戲裡,出現了韓國服裝,甚至漢、唐、明、清的服飾都拿來亂穿一通。她強調,河洛歌子戲團的精神,要求的是「穿破不穿錯」。
成立文化電視台,擴大藝術表演空間
身為一個台灣國寶級的歌子戲表演藝術家,王金櫻對政府沒有建立制度保障藝人的作法,相當感慨。她指出,台灣名曲《農村曲》的作曲家蘇桐先生,晚境淒涼,過世後,連安葬的費用都沒有,還是河洛歌子戲團劉鐘元募款為他安葬的。
有一次,她參加一個政府舉辦的文化獎項座談會,會中有一個年紀很大的男士,是眼睛失明的老藝人,他既憤慨又惆悵地說:「政府又不照顧我們,得獎有什麼用?得了獎,還是沒有飯吃。」比起鄰國日本,用制度來妥善照顧國寶級藝人美空雲雀的作法,台灣對藝術文化實際上的支持,遠不如表面上的尊重。
政黨輪替之後,這個現象也沒有改善。她舉例,在國民黨執政的時代,河洛歌子戲團在桃園,一年能夠演出五、六場;換了民進黨執政,結果竟然只有一場的演出機會。
過去,國民黨執政時,只偏重「國術」、「京戲」等文化,相對地貶抑了台灣傳統的歌子戲、客家戲劇、南管、北管等藝術。許多國外回來的人士,紛紛向王金櫻表達,想看這些藝術節目,卻毫無門路。一來,不一定遇得上檔期演出;二來,要觀賞外台戲演出的成本非常昂貴,一次外台戲的演出少說也要兩、三萬元。結果,他們就無從欣賞台灣本土的藝術文化了。
從小旦演到老旦,歌子戲表演藝術家王金櫻,演技精湛洗鍊,嗓音寬高委婉,唱腔聲情並茂,藝術成就有目共睹。王金櫻獻身台灣歌子戲,四十年不間斷。她對歌子戲藝術的執著與熱情,令人敬佩;她對傳統藝術的傳承與創新,見解獨特。
她期待,有朝一日,台灣能成立一個「文化電視台」,讓台灣的藝術文化,有更大的表演空間。王金櫻認為,國家應透過這樣的電視台,讓這些台灣的藝術表演節目,不受商業廣告的操控,有著較大的表演空間,不但可以保障奉獻藝術的表演者,也可以讓全民隨時都有藝術節目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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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子洋 卑南牧童流浪歌手
作者:邱斐顯
刊載於《新台灣》新聞週刊 # 516 (2006.2.11~2006.2.17)
高子洋,本名賴飛龍,卑南族原住民,因隨母姓,後改成「高飛龍」,從前親友都叫他「阿龍」,從小在台東知本部落長大。部落裡有三條大馬路。第一條馬路住的大部分是漢人;第二、三條馬路,則大都是原住民。高子洋的家座落在第一條馬路和第二條馬路中間,四周圍的鄰居,閩南人、客家人、外省人、原住民皆有。這樣的成長環境下,讓高子洋的創作歌曲,包涵了多種語言文化的豐富性。
高子洋表示,他的音樂感受力,受父母親與族中老輩教導影響深遠。「讀幼稚園、小學的歌唱活動,老師都指定我當人選。」印象中,家裡有留聲機、音響的設備,原住民歌謠、日本歌、流行歌等,都會不時從音響裡流洩出來。父母親甚至在清晨,播放音樂叫他們兄弟姊妹起床。小小年紀的高子洋,就相當崇拜日本男歌星小林旭。
愛樂牧童,牛背上唱山歌
父親喜歡結交各族朋友,好客又善於歌唱。高子洋就是這樣耳濡目染地愛上音樂。「小時候,到山上放牛回家時,騎在牛背上一路上唱歌,部落裡的老人聽到我的歌聲,都會贊賞鼓勵。」
知本是台灣東南岸的交通樞紐集散地,有三家戲院,有康樂隊,許多王祿仔樂團、歌仔戲、布袋戲團,包括走遠洋的船員,都在這裡進進出出。看多了來來往往表演的過客,他也趁機學了一些流行的樂曲風格。高子洋憑著興趣,摸索地學習彈奏吉他、二胡、琵琶、打鼓等樂器,一點一滴地累積他的音樂素養。
高子洋回憶小時候,在部落裡,其實沒有什麼種族歧視的問題。因為小學成績不錯,中學時到市區就讀省立台東中學。學校裡,漢人同學居多,他是極少數的原住民學生之一。有部份漢人壞學生成群結黨,對原住民有著強烈的鄙視心態,「生番」的字眼常被使用在弱小老實的同學身上。這種情形,讓高子洋逐漸產生覺醒、嫉惡如仇與反抗的心理。這種即時反應與反抗,雖然從此受到尊重,日後更澤及到市區求學就業的部落孩子,但他已無法完成原有的學業,便放棄學業到林務局的屏東雙流林班去工作。
械鬥事件,離鄉背井打拚
一九六○年代末期,台灣社會還常常存有庒頭間械鬥的場面。高子洋印象最深的經驗是,有一次,剛來台東開墾的國軍兵團,與原本早已漢、原融合的當地部落,發生嚴重械鬥。一群外省人欺負一個原住民小孩。
「這個原住民小孩的哥哥,是我的好友。我的好友為了替他弟弟出氣,就拿了一把刀在身上,回去找這群外省人。後來,在械鬥過程中,有一個外省人被刺中脖子而死。而我就在現場,親眼目睹這一切。」高子洋隨後曾因此事而被警方帶走,但他也得知,他的好友因畏罪跑到山上去躲警察,最後選擇在芒果樹上上吊自殺。
十八歲,高子洋又離開台東,透過親友的介紹,到台北極有名氣的酒家如「花王」、「杏花閣」等地工作。熟諳日本歌、流行歌的他,在現實的花花世界裡,工作得心應手,高子洋表示,「那時候,工作環境、條件都很好,可以賺不少錢。」
但是同時,他也接觸到許多在都市謀生不易的原住民朋友,看他們窮到連小孩的奶粉錢都籌不出來的困境。這些事情在在衝擊著高子洋對生命、對人生的觀點。
二十一歲,高子洋在新竹空軍基地服兵役,擔任庫房管理的工作。這個工作既輕鬆又悠閒,高子洋得以思考很多他個人,以及原住民朋友所面臨的問題。他開始構思,並邀集親朋好友,成立了一個愛心互助會,以不收利息的方式,幫助許多生活困難的原住民朋友。
一九七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高子洋生日當天,在兵營裡值班,就利用時間,一口氣創作了《我們都是一家人》、《那魯灣青年》以及《團結在一起》三首歌曲。幾天後,一九七四年的元旦,為了慶祝原住民愛心互助會誕生,這三首歌曲就在台東知本天主堂廣場公開發表,並收錄在自助會的章程中。
遭到管訓,人生風雲變色
天真單純的高子洋沒想到,當時台灣社會仍處於戒嚴時期,國民黨對一切涉及到集會結社的言論、文章、歌曲,都是極為敏感。他發表這些歌曲後,很快就嚐到苦頭。還沒退伍的他,在軍中就遭到嚴厲的管訓,並被警備總部的相關人員約談,懷疑他的歌曲中有結社的目的。
退伍後,高子洋到高雄做捆工。沒多久,家鄉的管區警員以母親生病為藉口,把高子洋誘騙至台東分局。這名員警,以高子洋曾在軍中被懷疑有結社目的,而聲稱高子洋是地方上的首惡份子,把高子洋移送到「岩灣」去管訓。後來高子洋甚至又被移送到蘭嶼島,參與闢建蘭嶼機場、環島公路勞動管訓。
移送前,那名員警曾向高子洋致歉,表示自己是奉上級命令行事,請高子洋能諒解他的苦衷。高子洋感慨地說:「管訓近三年期間,母親病逝、弟弟失學、親人離散、女友也遠嫁給日本人,我都一無所知。這一切讓我看盡人生的無常,對人性價值觀產生疑惑,我因此曾走入了宗教世界。」
創作名曲,「我們都是一家人」
高子洋強調,「以傳統原住民曲調,再融合國、台、客、原等不同族群的語言,可以吸引一般人對原住民音樂的認識,並影響人性最深沉的靈覺。」
《我們都是一家人》這首高子洋的創作名曲,甚至被全國小學及高職的音樂課本列為學習教材。高子洋的音樂裡,充滿豐富多樣性,不但散發著原住民單純的熱情、也包涵來自台灣社會底層的生命力,以及他對弱勢者的關懷。高子洋等身的創作歌曲,詳實地紀錄了他大半生的所見所聞,不只是台灣原住民四十幾年來在台灣社會打拼的紀錄,也是台灣社會四十幾年來成長與衰敗、歡喜與哀愁的縮影。
過去歷年來,高子洋的創作歌曲,大部分透過同部落的原住民歌手「北原山貓」陳明仁代為演唱。因為高子洋一直安於幕後,局外人甚至認為陳明仁就是歌曲的創作者。
不但如此,常到部落採歌的欣欣唱片公司,也盜用高子洋的歌,還把版權賣給多家卡拉O.K.公司圖利。「如果你到卡拉O.K.或 KTV 裡點唱這首歌,作者的名字寫的是欣欣唱片文藝部,不是我。此外,某個教音樂的林老師,也曾自稱是『我們都是一家人』的創作人,還以原創人的身份控告原住民舞蹈團體『原舞者』侵犯著作權。」
曾加入黨外運動的原住民歌手胡德夫,唱過一首優美動聽的歌曲《美麗的稻穗》。這首曲子的創作者是卑南族音樂家陸森寶老師。高子洋指出,「有些學者專家誤以為,『我們都是一家人』這首歌的原住民語歌詞,是陸森寶老師所寫,並被天主教卑南族神父曾健次,收錄在《原住民歌謠》一書中,其實這首歌跟陸森寶老師毫無關係。」
令人難以想像,當年被國民黨百般刁難的創作歌曲,二、三十年後,竟在台灣社會裡大放異彩。然而,令人憤慨的是,歌曲的原創作者卻是得不到應有的尊重。
一九九七年,朱約信(豬頭皮)、李坤城等人,要找原創作者簽下著作權的契約。他們找到了「北原山貓」陳明仁,想把版稅交給陳明仁。陳明仁不敢接受,才讓原創作者高子洋接受這一份遲來的正義。
二○○五年的「三二六民主和平守護台灣大遊行」時,這首歌的創作人名字還是被人張冠李戴,高子洋忿忿不平地指出:「某些原住民民進黨員的顢頇傲慢心態,讓人心寒。」
族群融合,理想仍待努力
肇因長期的著作權被盜用,一九九八年高子洋還俗後,以「原住民創業不求人」的精神,開始獨力自製音樂CD、自行銷售,重新發表過去歷年創作的作品,如「我們都是一家人」、「可憐的落魄人」等歌謠,從一個單純的民俗音樂創作者,成為自力更生的街頭藝人。
二○○二年,台東知本國小頒給高子洋「傑出校友獎」。二○○○年起,高子洋開始受邀擔任各類活動音樂大賽的評審老師,如教育部的國小、國中、高中、大專歌謠大賽,二○○三、二○○四年行政院新聞局的金曲獎,二○○五年福建東南衛視等電視台,都曾邀請高子洋擔任評審。
四年前,高子洋在淡水老街堤岸渡船碼頭邊,獨資經營「淡水留影留聲」、「高子洋的歌」的店,結合淡水河、八里觀音山的人文風情,設計開放式的表演空間,提供遊客團聚平台,並以現場錄影、錄音方式,製作個人、團體唱片、VCD影像,以做為個人收藏留念之用。這個全國唯一獨特的創意服務,廣受來往遊客的支持。
然而台北縣政府相關單位諸多不合理的管理中,高子洋很受挫折地吟唱著「台灣願景」、「白鷺鷥的故事」等創作歌謠,他原本天真地認為,「生存的意義超越自我的尊嚴,只要能拿回做音樂的成本就好」。他沒想到,即使換了政黨上台,創作人依然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二○○五年,他因此退離漁人碼頭的方寸之地。
高子洋,堅持走一條與眾不同的民俗音樂創作之路。人生的體驗與歷練,不管是對族群融合的看法、對社會上弱勢者的悲憫與同情,都成了他創作的來源。他成名的創作曲《我們都是一家人》,更是蘊涵成長歷程的辛酸血淚。
二○○六年初,剛退出民進黨的林義雄表示,「台灣近年來,每一次的選舉,幾乎都讓族群更加分裂,階級更加對立,選後仍然互相仇視、惡鬥,使整個國家和社會陷入紛擾不安。」三十年前,高子洋創作這首《我們都是一家人》;三十年後,這首歌依然是我們整個社會要努力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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