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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留台獨少年的外省老兵——吳心白大哥(下)

文/邱斐顯

 

他告訴我們,2005年,他的右手因跌倒受傷,吊了幾個月的繃帶。繃帶拿下之後,他的右手寫字會抖,但是他照樣寫啊寫的!

 

聽到這段話,我不由得對他肅然起敬。我也生過重病,我也曾經嘗試病中寫作,何況我還是用電腦寫作,而不是拿著筆一個字、一個字在稿紙上寫,而我還往往有不少藉口讓自己在寫作上偷懶。我最常有的藉口是,身體病痛,所以無力寫作;或者是,寫了也沒有人要看,或不知要去哪裡發表。

 

我的這些藉口,在吳心白大哥眼中,根本不成問題,他就是要寫。手再抖,他也堅持要寫。離開職場,他仍勤於筆耕;無處發表,他就自費出版。因為他的個人故事精彩,一個縱橫台灣新聞媒體數十年的資深記者;一個橫跨台灣海峽兩岸的文學老兵,他總是有源源不斷的寫作題材。


 


 

2008928,蓋世寫了一篇文章〈薔蜜颱風夜,六封泛黃的信件——我的外省老兵朋友吳大哥〉,這篇文章除了發表在「江蓋世部落格」之外,也收錄在吳大哥20092月出版《就是為了愛》一書中。


 



http://kaise1958.pixnet.net/blog/post/22251392 


http://kaise1958.pixnet.net/blog/post/22251819

 

蓋世告訴我,戒嚴時代,聯合報的報社立場對黨外人士極不友善,他看過頭版新聞編輯、地方版及藝文版編輯,每每提到民進黨,必定用民「X」黨,或「X」進黨替代,而提到江蓋世時,乾脆以江「X X」代替。我們於是猜想,整個聯合報系上下,因立場問題,黨外人士常常遭到不公平的報導。

 

吳大哥來自中國安徽,他時時思念故鄉的親人、友人,這是人之常情。不過,他也已在台灣落腳數十年了,尤其是跑政治新聞時,常與黨外人士接觸,他能與蓋世結為莫逆之交,實為難能可貴。回想起那一段相知相交的歲月,蓋世心中總是充滿感激。一個任職聯合報的外省新聞特派員,竟肯在解嚴前後的風雨飄搖中,收留一個倡言台灣獨立的街頭小子。

 

蓋世在文章裡提到,「當時的政治環境,搞台獨,就是叛亂罪,他們真不願意我這全島拿布條講台獨的傢伙,前來投宿。吳大哥算是那趟運動中,唯一肯讓我留宿的外省朋友,實在難能可貴。」。

 

吳大哥自2005年手受傷後,依然親手握筆寫稿,2007年元旦出版《三人行》,20092月出版《就是為了愛》,20098月出版《前進,夜靜思錄》,201110月出版《吳心白的秘密檔案》。

 

吳大哥為人幽默風趣,他筆下的文章風格,也跟他的人一樣。他的書中,有不少文章,讓人讀了會「噴飯」。

 

2005年,我參與編輯《綠色年代——台灣民主運動25年》,因為要整理資料,所以對黨外到民進黨發展的歷史,有較多的了解與認識。但是當我讀了吳大哥筆下的幾篇文章,如〈我陪阿嬌姐(黨外省議員黃玉嬌)逃亡〉、〈誰睡在棺材邊〉、〈我陪余登發「走」〉、〈我是許信良的結拜大哥〉,看了他與黨外前輩的互動點滴,那些活潑生動的細節描述,不得不佩服他身為「記者」的可愛之處。

 

吳心白大哥在20098月出版《前進,夜靜思錄》一書中,寫了一篇〈文字獄〉,文章裡提到,他在19753月底時,就做了一個約一萬兩千字專題報導,談台灣民間的喪葬改革,希望改善台灣舖張浪費的喪葬文化。不料,197545,蔣介石過世,他這篇長文,就此被束之高閣,不見天日。 




 

 

坦白說,我對台灣民間的喪葬文化,一路演變到後來「孝女白琴」式的哭唱排場,以及「脫衣舞孃」上陣,甚至送葬隊伍的鑼鼓陣仗,著實反感。我就讀輔仁大學社會系時,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是,我不知道,吳大哥竟然在1975年就提出這樣的專題研究。而當年,我只不過是一個11歲的小孩。

 

而這篇〈文字獄〉,還提到1979年,呂秀蓮以哈佛大學碩士身分,返回桃園,參選國大代表。吳大哥當時擔任聯合報桃園縣特派員,他曾專訪呂秀蓮,並為她在聯合報桃園版寫了一篇全版報導。不久,桃園縣內的一個情治單位找他去該辦公室,還言明「不准」他再寫呂秀蓮了。吳大哥不肯照辦,於是遭到軟禁。吳大哥在這篇文章最後,寫下這樣一段話:「後來,因『中』美斷交,那次選舉停辦,這樁文字獄也就不了了之!」

 

2009年以後,我在真理大學開課,先後教過「媒體與溝通」、「新聞寫作」、「民主與人權」,以及「人物寫作」。授課期間,我把吳大哥這篇文章讀了又讀,感觸很深,順理成章就把它拿來當成課堂上的教材。我常常告訴我的學生,做一個媒體記者,有時努力了老半天,常會因「天時、地利、人和」的狀況,或是受到政治力、經濟力的左右,所寫的文章、所做的專題,無法如願刊出。這箇中滋味,吳大哥的記者生涯數十載,一定不勝枚舉。

 

慶幸吳大哥持續不斷的筆耕,讓我得以了解許多我們不可能接觸得到的領域與經驗。這些都是台灣文化的資產。

 

我也應該學習吳大哥「筆耕不斷」的精神,哦,寫啊寫的,要寫到八、九十歲!

 

寫於2012105

 

邱斐顯,《想為台灣做一件事》作者。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486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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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留台獨少年的外省老兵——吳心白大哥(上) 

文/邱斐顯




 

 


 


吳心白/圖片來源:〈邱傑 筆記心情〉部落格,攝影/邱傑。 

http://mypaper.pchome.com.tw/fromjack22/post/1322250618

  

2012930,中秋節,下午,我外出訪友。晚上回家後,我問女兒,「今天下午,妳和爸爸在家過得如何?」女兒回答我,「爸爸忙著電話問候朋友。不過,吳心白阿公打電話來找爸爸,他問,向妳邀稿的文稿寫了沒?他要趕著出書啦。」

 

哎呀!

 

吳心白大哥邀我寫稿的事,我已拖了很久的時日,我一度以為他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他既認真又堅持。

 

兩年前,201011月,我出版了《想為台灣做一件事》。我的先生江蓋世,不但精神上全力支持,實際上還投入心力幫我編輯文稿。我的書印好之後,蓋世告訴我:「斐顯,我們要送一些書給幫助過我們的朋友。其中一個是吳心白大哥。」

 

我了解蓋世的用心,別人對他好,他一定記得這份情,有機會一定要回報。我們把書寄給吳大哥。

 

吳大哥看完《想為台灣做一件事》後,來電表示,他很感動。他剛好要回安徽一趟,他要把這本書帶去,他想讓他的編輯朋友也看看這本書。

 

吳大哥自安徽返台後,迫不及待跟我們分享,他的編輯朋友對這本書的心得。吳大哥那時就對我說:「我要跟妳邀稿,請妳幫我寫一篇文章。」

 

你或許會很納悶,為什麼蓋世和我稱他為「吳大哥」,而我們的女兒卻稱他「吳阿公」?

 

坦白說,因為吳大哥和江蓋世是「忘年之交」。而我是江蓋世的太太,因為蓋世的關係,才得以認識吳大哥的。

 

我們口中的吳大哥,吳心白,1927年生,安徽省黟縣人。吳大哥生於動盪時代,一路風雨飄搖,從中國到台灣來。他早年當過牧童、公教人員;之後也做過軍人,官拜少校官階,退伍後轉任記者。他曾在黨外前輩李萬居的公論報任職過,後來任職於聯合報。1964年起,他從聯合報採訪組,請調到桃園擔任特派員,而後退休,在桃園養老。

 

吳大哥從聯合報退休後,依然筆耕不斷,陸陸續續已經出版了《痕跡》、《二白集》、《三友集》、《獨白》、《哥倆》、《三人行》、《就是為了愛》、《前進,夜靜思錄》、《吳心白的秘密檔案》等九冊書籍。 




吳心白的作品集,攝影/邱斐顯。

 

吳心白大哥身為外省人,在新聞線上工作數十年,卻又秉持理想,堅持「民主」理念;既能在黨外時代李萬居所辦的《公論報》工作,又能在《聯合報》長期工作;既與國民黨政要頗為熟稔,也與部分民進黨人士情義相挺。像吳大哥這樣的人,放眼當時台灣新聞界,真是少之又少。

 

四年前,20081月,民進黨總統與立委選舉結果,敗得一塌糊塗,執政8年的民進黨,濁水溪以北的立委席次,竟然掛零。蓋世一向關心政治,他好奇地前去桃園,拜訪他所熟識的吳心白大哥,想了解敗選因素。沒想到,吳大哥反而拿出一堆舊信件,讓蓋世大為吃驚。那幾封信,是二十多年前(1987年),蓋世從事反對運動時,先後寫給吳大哥的信。吳大哥居然為蓋世保留這些信,他知道蓋世喜歡寫作,希望這些信件,能做為蓋世以後寫回憶錄之用。

 

後來,他們聊著聊著,看多了桃園政治生態的吳大哥,竟然鼓勵蓋世「參選」桃園縣長。有了他的鼓勵,蓋世開始走訪桃園。他們都有共同的理想,希望桃園有更好的發展;因為桃園是蓋世的故鄉,也是吳大哥的第二個故鄉。

 

然而,曾經執政過的民進黨,早已不是那個「戒嚴前後,為理念,勇於衝撞國民黨禁忌與枷鎖」的民進黨,蓋世的努力,得不到民進黨的提名。那幾年,是蓋世政治上的低潮期,他有抱負,卻無法施展。而吳大哥在這一兩年內,給蓋世的關心與鼓勵更甚於已往。

 

20091021,蓋世帶我拜訪吳心白大哥。我初次看到吳大哥,覺得他和藹可親,沒有資深記者的架勢。蓋世曾經告訴他,我也是文字工作者,我們有共同嗜好——寫作,初次見面的距離,一下子就縮短了許多。

 

82歲的吳大哥,快人快語,說起話來神采奕奕,他對蓋世「堅持愛與非暴力」的理念極為欣賞,言談之間,他不住地向我誇說蓋世的理想性格。吳大哥和我們談起過去他從事新聞工作的點點滴滴,不但如數家珍,而且速度之快,猶如錄影帶「快轉倒帶」一般。

 

(未完待續)

 

邱斐顯,《想為台灣做一件事》作者。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486824 



本文其他相關文章,敬請參閱「江蓋世部落格」。

http://kaise1958.pixnet.net/blog/post/22251392 

http://kaise1958.pixnet.net/blog/post/2225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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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歡人生的31

文/邱斐顯《綠色年代---台灣民主運動25年》執行編輯


本文亦刊載於財團法人陳文成博士基金會網站:http://www.cwcmf.org.tw/joomla/index.php?option=com_content&task=view&id=227&Itemid=441





謹以此文獻給我的父親--邱玉崑,
雖然他已離開人世五年多,
但是他永遠活在我的心中。




1981年夏天,留美博士陳文成返台探親。他長期支持民主運動,是國民黨政權的眼中釘。七月初,他在警備總部約談後不久即遇害,陳屍台大校園,享年31歲。那年夏天,我只是一個高中生,就讀北一女中,正要從高一升高二,當時17歲。


高二開學後,學校老師三不五時點名,找班級幹部加入國民黨。那時候,我正處於政治意識懵懂階段。父親常常拿一疊黨外雜誌,交到我的手上,他希望我自己讀、自己看。老師的話,和雜誌上所報導的,完全相反。我不知該相信父親給我看的雜誌報導,還是課堂上老師對黨外人士的批判。我腦中最大的疑問是,國民黨眼中的叛亂犯,為何個個都是高學歷的知識份子?為什麼面對遇害的台大傑出校友陳文成博士,執政的國民黨政府始終無法給台灣人民一個明確的交待?


讀了父親給我的「一拖拉庫」黨外雜誌,我終於開竅了。我不再相信課堂上老師所說的話,除了我的國文老師。
 

我的國文老師,姓洪,是一位中年的男老師,為人和藹可親,雖然個子不高,但教起書來,聲如洪鐘。他上課時,常把高中國文課本裡,艱澀難記的課文或注釋,用淺顯易懂的語詞,或是幽默風趣的比喻,讓我們一讀難忘。他教書之餘,也不忘對學生解釋社會現象。他常常說,「當老師,就是要對學生傳道、授業、解惑。」


他是唯一一個會教我們看報紙「要倒著看」、「要翻過來看」的老師。我們班上的同學常常笑著問老師:「報紙『倒著看』要怎麼看?看什麼?」他瞇著他的小眼睛,笑笑回答說,「多看幾次就會了,以後你們就知道了。」


我的公民老師,姓史,也是一位中年的男老師,但是他和國文老師恰恰相反。他身材魁梧、高高壯壯的體格,一副氣勢懾人的模樣。他常常在上課時,借題發揮,不斷地咒罵黨外人士。他越罵,越讓學生反感。他常常點名要同學加入國民黨,同學更因此而拒絕。


我高三那一年,校長眼見入黨學生太少,無法交差,動輒要求全三年級的學生舉行周會,要求入黨人數要達到一定比例,她才肯罷休。校長的作風讓我感到不屑,她為了吸納學生成為國民黨員,竟然不擇手段。


巧的是,在這一個學期間,台灣政壇上有數場重大選舉,在全台各地進行著。
 

1981年11月14日,縣市長、省市議員大選。黨外的選舉文宣,在大城小鎮熱切地飛舞著。黨外的政見會場,常常湧進數以萬計的支持者人潮。我一次又一次好奇地跟著父親,跑去好幾個黨外政見會場,聆聽黨外人士發表的政見。


那一年,我只有17歲,沒有投票權。父親不在乎我能不能投票,能帶著女兒參與台灣民主政治的洗禮,他引以為傲。那時候,我們早已搬離大稻埕的老家四年,遷到正在發展中的台北東區。夜晚,父親常常帶著我搭車去老家附近,聽聽謝長廷、陳水扁的演講。我們去過日新國小(父親的母校),也去過太平國小(我的母校)。每次,政見會結束後,我們的手上總會多了好幾本黨外雜誌。


父親不只關心台北的選情,也關心台灣其他各地的選情。陳水扁、謝長廷、康水木、林正杰選台北市議員,蘇貞昌、游錫堃選台灣省議員,邱連輝選屏東縣長,陳定南選宜南縣長。這些黨外人士的大名,就這樣在我眼裡出現,在我耳裡聽見。


如果我不能陪父親去政見發表會,父親有時會找母親陪他去,有時會和他的同事相約一起去。那時候,父親在信用合作社上班。他常常告訴我,「我要和一位同事去聽政見發表會。」
 

「那是誰呀?」我好奇地問父親。「他是住在新莊的張伯伯。」從新莊到台北來聽政見?我幾乎沒看過他,但是總是從父親口中聽到他。父親對我說,「張伯伯常常出國。如果他人在台灣,常常會找我作伴去參加黨外人士舉辦的活動。」


多年以後,我才知道,原來父親的這位好友「張伯伯」,有兩個兒子在美國唸書,他們都投身於台灣獨立運動。原來父親的這位好友「張伯伯」,就是曾任台獨聯盟主席張信堂的父親。


我讀高中的時候,從來不曾和同學分享過我對政治的看法。學校裡,有一個黨棍校長--硬是要學生加入國民黨,和一個黨棍公民老師--常常以憎惡的口吻咒罵黨外人士,我學會了「惦惦,卡無代誌」。從此,我也不相信這些態度偏頗的師長,會對台灣的民主政治有什麼貢獻。
 

我讀大學的時候,再一次感受到這些黨國體制的思想延伸,學校的創辦人就是獨裁統治者蔣介石之妻蔣宋美齡。我懶得再去和師長或同學爭辯我所相信的理念,保持沈默是最佳的應對方式。但是,私下,我還是找到幾個志同道合的好友,分享對台灣社會現象、政治現狀的觀點。


我大學畢業那一年,1987年7月15日,蔣經國宣布「解除戒嚴」。


1987年7月,我大學畢業後,第一個工作是在前衛出版社的辦公室,擔任《台灣新文化》雜誌採訪編輯。前衛出版社的老闆林文欽,對「台灣本土文學」非常認同與堅持。他過去長期在出版社工作,了解「中國文學」長期肆虐下,「台灣本土文學」與「台灣文化」所面臨的弱勢,與遭到的壓抑及貶抑。後來,他為了理想,離開原本所待的出版社,自行創業,獨力經營前衛出版社。
 

1987年9月,黃怡接任《台灣新文化》雜誌總編輯工作。如果說,我父親是第一個影響我對台灣政治觀點的人,那麼,黃怡就是第二個影響我的人。我還沒認識黃怡的時候,她就在黨外的雜誌圈內工作。我們共事的日子裡,她常常告訴我她對台灣社會的觀點,並且與我分享她的想法和做法。我從她的口中,認識了更多一九八○年代以來,投身台灣民主運動的社會人士。


我讀高中的時候,父親買雜誌給我看;等我大學畢業後,換我編雜誌給父親看。1987年10月初,我把參與編輯且剛出版的《台灣新文化》雜誌,交到父親手上。他戴上了老花眼鏡,仔仔細細地讀著雜誌上的每一個字,連版權頁都不放過。當他看到《台灣新文化》雜誌美國連絡人--張信堂時,他對我說:「張信堂好像就是我朋友的兒子。」
 

然而,縱使蔣經國宣布「解除戒嚴」,國民黨政權底下的警備總部仍然大權在握。台灣人民仍然沒有言論自由。


以前,父親老愛跑去書報攤,購買被查禁的雜誌;現在,警總老是跑來印刷廠,查禁我們所編的雜誌。說刺激,很刺激。但是苦了用心經營的老闆林文欽。查禁到後來,十多位編輯委員的投資,幾乎血本無歸;最後,雜誌虧損累累、被迫停刊,我們這幾個編輯,只得黯然離開。1981年,警備總部約談了陳文成之後,陳文成就告別了人世間。1987年,警備總部不斷查禁《台灣新文化》,《台灣新文化》也就停擺了。


透過黃怡引荐,我與民進黨中央黨部《民進報》總編輯謝明達深談。我準備接受謝明達的邀請,到民進黨中央黨部,擔任《民進報》採訪編輯。1988年5月18日那一天,我第一次和《民進報》的同事們見面。第二天,他們打算參與並報導「五一九農民抗議大遊行」。我還不算編制內的編輯,他們這樣對我說:「等我們明天的遊行結束後,妳就一起來編雜誌吧。」


沒想到,一場「五一九農民抗議大遊行」,再度讓台灣民主運動的歷史改寫。我才剛認識的同事們,受傷的受傷(編輯陳啟昱、朱容徵嚴重受傷),被抓的被抓(編輯黃嘉光、總編輯之妻蕭裕珍、總主筆林濁水遭逮捕),被起訴的被起訴。整個《民進報》的運作機制,頓時大亂。顧不得什麼叫做害怕,我只覺得,如果我的文筆能據實報導國民黨的惡形惡狀,我就該盡一分心力。何況,五一九當天,我的父親也跟著走上街頭去抗議。
 

那一天,父親回到家告訴我說,他人在現場,目睹鎮暴消防灑水車向抗議群眾噴灑水柱,他躲避不及,以致全身溼透。那一天,我也告訴他,我決定到民進黨中央黨部的《民進報》工作。


那時候,民進黨才剛成立不到兩年,我們一群編輯部的同仁(攝影編輯邱萬興,美術編輯黃惠芬,文字編輯劉一德、陳啟昱、朱容徵與我),幾乎是以一半報導一半參與的心態,從事民主運動。當時的黨主席是姚嘉文,秘書長是黃爾璇,副秘書長是邱義仁,外交部主任是盧修一,政策中心主任是傅正,文宣部主任是李逸洋。雜誌定期出刊,街頭運動三不五時舉辦,「走上街頭抗議」和「窩在辦公室編雜誌」,都是我們生活的重心。





照片說明  由左至右為:
邱萬興(任民進報美術編輯三年)現任小邱工作室負責人
邱義仁(任民進黨副秘書長)前國家安全會議秘書長
林曉霞(任民進報文字編輯)現任基隆市的國小老師
蔡文旭(任民進黨文宣部幹事)現任嘉義市議員
邱斐顯(任民進報文字編輯)《綠色年代-台灣民主運動25年》執行編輯
林濁水(任民進報總主筆)前立法委員
黃惠芬(任民進報美術編輯三年)現任小牛頓公司總經理特助
李逸洋(任民進黨文宣部主任)前內政部部長
圖片提供:邱萬興



1989年,我開始人生第一次助選工作,並且,因緣際會,認識了我的另一半江蓋世。巧合的是,蓋世認識我的那年,正好也是他的31歲。


幾年下來,我們兩人感情發展雖有不少波折,最後仍是喜劇收場。1993年,我29歲,他35歲,我們步上紅色地毯。1994年,我30歲,他36歲,我們共商政治事業發展,我決定支持蓋世,並協助他參選台北市議員。那一年,民進黨帶給台灣人民許多清新的期盼。陳水扁贏得選舉,當上解嚴後第一任民選台北市長,過去長久以來,台北市政府的國民黨政治終於崩盤。而蓋世也順利當選台北市議員。


1995年,我31歲,工作跑道又有了轉換。我接下「台北市女性權益促進會」秘書長的職務,和原本就有相同理念的一群姊妹們,共同為女性權益努力。我們辦了幾次活動、志工與學生訓練、女性議題座談,結交更多的女性朋友,探討更多女性議題,從生理到心理,從人文到歷史。前一年,女權會的理事長江文瑜策劃了一系列台灣女性史書寫運動,女權會也因此出版了《阿媽的故事》與《阿母的故事》兩本書。


我喜歡文學,喜歡寫作,這兩本書的出版令我相當感動,推銷這兩本書的工作,成了我任內的重大會務之一。我還記得,為了行銷這兩本書,女權會常常上上下下,動員眾多會員,以及理事、監事等各幹部,出席各種集會,派人駐點賣書。


1995年,我31歲,我的生命中,還有一件更特別的事發生--那就是「懷孕」--孕育一個新生命。這是我以前從未有過的經驗,一個女性特有的經驗。這一年,我最常做的事,就是跑醫院、做產檢。喜歡小孩的老公,偏偏命中注定晚婚又晚生,對於這樣一個按照計畫來報到的小寶貝,我們都非常期待。


依醫療規定,我這個高齡產婦,做了生平第一次的「羊膜穿刺」。我生命中這一段難以言喻的經驗,一個胎兒住在子宮內,整天跟著我進進出出的感覺,真是再奇妙不過了。當一個「新手媽咪」,我最常做的事就是讀書,讀如何生育寶寶的書,讀如何教養寶寶的書。「生第一胎,照『書』養。」就是我懷孕時的最佳寫照。1995年底又逢立委選舉,我曾挺著幾個月的身孕,跟著女權會的幹部們,在台北街頭各個演講會場,到處吆喝,賣著兩本女權會的代表作;我也曾挺著幾個月的身孕,跟著老公及助理們,在大雨滂沱中,到華江橋下,為黨內的立委候選人加油助陣。
 

1996年,我32 歲那年,小寶寶呱呱墜地,初出人世。


陳文成31歲遇害,走得「太年輕」了。我31歲初次懷孕,又嫌有點「不年輕」了。然而,我知道,只要這個社會不夠民主,那麼,任何年齡的奮鬥,永遠不嫌晚。有人離開了人間,有人才加入人世,生命歷程不就是這樣生生不息的嗎?


後記:2007年(我父親過世三年多)的某一天,我與蓋世一起去拜訪張信堂。那一天,信堂兄的雙親都在家裡。我們聊起了我的父親。張伯伯對我說,「以前,我常常找妳爸爸,作夥去聽演講。後來,妳爸爸也告訴我,妳都在寫文章、編雜誌,他甚至告訴我,蓋世是他的子婿。」如果不是我父親的啟蒙,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走上這條路?但是我相信,這是父親給我最好的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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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山的樹根爛了

為了種植山葵,阿里山的樹木被打枝、被刨根,
而大風大雨來時,山上的居民只好承受大自然的肆虐了。

作者:邱斐顯

(註:本文寫於 15 年前, 1994122日刊於自立晚報副刊。1993年底,我造訪阿里山之際,從友人口中得知山上真實的樣貌。我非常震驚得知山葵栽種的故事,決定把這篇文章寫下來並發表。多年前,我翻翻這篇舊作,本以為年代久遠,打算就把這篇文章收藏在我自己的檔案櫃內吧。沒想到 200988日「莫拉克」颱風帶來驚人的雨量,南台灣一夕之間山河變色,山崩土流,海水倒灌;許多家庭,家毀人亡;許多部落,移山倒海。看在台灣人民的眼裡,當然心痛。然而,回頭再看看這篇十五年前的舊作,「莫拉克」颱風--這個七十年來最大的風災雨災,竟作了最真切的教訓。該怪長期執政的國民黨政府吧!無庸置疑,它就是最大的禍首!)


很多人知道,阿里山之美在台灣的觀光界頗負盛名。去過阿里山的人,大概對「祝山日出」,「眠月石猴」,「阿里山神木」,以及「森林小火車」等等都印象深刻,甚至可能還數得出來阿里山上有些什麼當地特產。


可是,很多人不知道,阿里山的森林資源已經被侵蝕得非常嚴重,嚴重到祇能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阿里山的樹根爛了」。 
 

在阿里山的諸多特產中,最聞名的非「芥茉」(即日本料理中沾生魚片用的芥茉醬)莫屬。據說,外銷到日本可以獲得很高的利潤。當地居民為了獲得這種豐厚的利潤,於是拼命增產。 

 

是從一種名叫「山葵」的植物去提煉出來的。山葵的生殖環境需要略帶潮濕的泥土,和相當柔和的陽光。也就是說,最適合山葵生長的環境必須是「有點濕,又不能太濕」。因此,森林地就成了居民們種植山葵的最佳選擇。

 

很多居民為了讓山葵生殖良好,不惜採用一切手段來達到他們的目的。譬如     說,他們用「落枝」(也有人稱「打枝」)的方式,把林木的枝幹打掉,以便讓陽光穿過,因而能夠滋潤在地面上生長的山葵。

 

此外,為了增加山葵的耕種面積,居民們甚至用工具去剷斷林木的樹根,或者把大量的鹽撒在林地上,讓濃度很高的鹽把樹根蝕爛,這就是所謂的「刨根」。

 

「又落枝,又刨根,阿里山的樹木還有救嗎?」在阿里山上工作近三年的朋友心痛地說。刨根的破壞性似乎用常識便可理解,落枝的破壞性就沒那麼直接了。「樹木一旦支幹被砍掉,祇剩一個主幹時,這棵樹就不穩固。如果一大片森林裡的樹木都不穩固,那麼隨時只要一個強風暴雨來襲,都有可能導致巨大的災禍……樹倒,山崩,很可怕的﹗」經過朋友詳細的解釋,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一提到種山葵,他就搖頭。

 

「靠山吃山,廣種山葵的居民們難道不知道自己所做所為的嚴重性嗎?」 

 

「大家都短視近利,眼中只看到錢。種山葵的利潤好,大家就一窩蜂去種山葵,誰在乎樹倒山崩﹗你們在台北的大都會裡高唱著『環境保護』、『森林保育』,在這裡,根本沒人把它當成一回事!」朋友很感慨地說。 

 

晚飯的時候,幾個在林務局工作的朋友也一起用餐,我們再度聊起阿里山林木的問題。雖然這趟上山,主要的目的是渡假兼訪友,然而,我的好奇心不知不覺又挑起我過去當記者的本能。 


「這裡的居民破壞森林,濫種山葵,而我們卻沒有辦法制止嗎?」

 

「現在公權力已經無法使人信服了,我們這種林務局的小公務員眼看著森林的樹木爛光也無能為力。只能期待你們透過輿論的方式,去影響社會大眾,來救救阿里山的森林。」其中某一位先生這麼說。 

 

「林務局不是規劃山林、保育森林的第一線嗎?你們不能以林務局公務員的身份去和居民溝通、協調嗎?」

 

「沒有用的!」另外一個先生接著說。「山葵只是讓阿里山的森林爛根的因素之一,還有更嚴重的『山老鼠』的問題威脅著林木的生機。」

 

「你是指那些砍大樹、賺大錢的人?」 

 

「沒錯!那些山老鼠個個富可敵國。他們出入的交通工具全是進口轎車,而我們這些小公務員卻還在騎著機車上班,巡視森林呢!我不是羨慕他們有錢,而是感慨這些毫無公德心的人,用這種手段賺錢。」

 

「剛開始的時候,我們大家都努力嘗試過去勸阻他們不要濫砍樹木,結果他們反過來對我們恫嚇及施暴。幸運一點的,擦身而過時遭來一陣白眼與叫罵。倒霉一點的,可能會挨揍。這些山老鼠有了錢之後,大概用錢去疏通情治單位、警察局的管道。當他們用大卡車載著巨大的林木下山時,檢查哨、派出所都對他們視若無睹。妳想想看,如果情治人員或警察不是被收買,怎麼不當場取締他們呢?」

 

「還有更過份的事呢!我們發現有人違法砍伐竹林而改種檳榔樹,於是執行我們的任務去取締那些不守法的人。誰知道這些違法的人竟然透過監察院對我們施加壓力,甚至讓我吃上官司。妳說,我們還能對這些猖狂的山老鼠怎麼辦?」 

 

眼看著阿里山森林的樹根一直被人破壞,被人挖爛,坐在餐桌上的我們只能心痛。在這個金錢至上的社會裡,蹂躪這塊我們賴以生存的淨土的,不是天災,而是人心的貪念。樹根在爛,更糟糕的是,人心爛得更嚴重。如果沒有積極的辦法來救救阿里山的森林,我相信,它很快就會毀在我們這一代的手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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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蓋世作詞,呂泉生作曲「囚人搖籃歌」(二)


◎文:邱斐顯

 

一九四三年,呂泉生應「厚生演劇研究會」邀請,擔任新劇《閹雞》配樂作曲與樂隊指揮。他採用大量臺灣民謠為素材,編寫配樂,引起轟動。〈丟丟銅子〉、〈一隻鳥仔哮救救〉、〈六月田水〉等民謠一經改編演唱,予人耳目一新的觀感,頓時改變一般民眾對「民謠」一詞鄙俗的印象,賦予民謠新的社會定義。


 

呂泉生一生埋首寫作歌曲,以之為樂、以之為業,其所編、作的作品總和超過三百七十首。名作如〈搖嬰仔歌〉、〈杯底不可飼金魚〉、〈阮若打開心內的門窗〉等,不但是名家音樂會上演出的曲目,也在小市民口中傳唱不歇。

 

其中〈一隻鳥仔哮救救〉,其旋律之淒楚,意涵之深遠,成了早期台灣黨外運動聚會中,經常被傳唱的一首名曲;甚至許多被名列為黑名單,無法返鄉的海外台灣人也常常唱著此曲,以表他們的心聲。

 

巧的是,就在 呂泉生 教授紀念音樂會的這篇英文報導編輯完成後不久,七月初,高齡八十二歲的「二二八事件」受難家屬 阮美姝 老師親自打電話,邀請江蓋世參加她的感恩音樂會。這場音樂會的主要目的是,她要為她父親「二二八事件」受難者阮朝日先生,舉辦107歲的生日紀念會。她音樂會上,邀請旅美聲樂家吳庭和先生,演唱呂泉生老師的作品〈杯底不可飼金魚〉與〈囚人搖籃歌〉。江蓋世是〈囚人搖籃歌〉的作詞者,因而被邀請。

 

這場音樂會於76日 (周日)舉行。前一天晚上,女兒正練著琴,我讓女兒看著樂譜,彈起這首囚人搖籃歌。音符在琴鍵上彈來躍去,我聽著聽著,剛好先前才整理過呂泉生老師的英文報導,突然一個靈感湧上來:我覺得這首囚人搖籃歌的曲調,很像呂泉生老師把他的〈搖嬰仔歌〉加上了〈一隻鳥仔哮救救〉





 

我怕自己的想法太突兀,只好寫 e-mail 向辜惠倫請教。她是呂泉生的學生,我希望向她求證,我這個感受不是天馬行空:「不知妳聽過〈囚人搖籃歌〉嗎?不知道我會不會說得太離譜? 」。惠倫很快給我回音,她知道呂泉生老師所作的這首「囚人搖籃歌」,她回信說:「我聽過!被您一說還真是的,曲中真有其他兩首之精髓,因而更令人動容了!」 

 

不但如此,惠倫也幫我把 e-mail 轉給呂泉生老師的女兒呂玲兒。不久,惠倫再把她的回信轉給我。她的回信如下: 

 

Funny, I was humming this melody in the car this afternoon.  

I remembered that my father once told me that if you read these lyrics repeatedly and you would find the melody there which always matches with the tone as we say the words. This is a beautiful piece specially sung by a good baritone.

 

哦!That’s it.  如果我不是剛好編輯到呂泉生老師的文章,大概也不會得出這個結論,這是我的一大收穫!對蓋世而言,這也是一個莫大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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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蓋世作詞,呂泉生作曲「囚人搖籃歌」(一)

◎文:邱斐顯


音樂大師呂泉生教授,於 2008317日過世,享年92歲。 


2008年 623日,榮星合唱團於台北新舞台,為呂泉生教授舉辦一場紀念音樂會。 


我想在中央社的英文網站上,介紹這個紀念音樂會的展演活動,6月中旬,便開始積極找人提供資料。我上網找到榮星合唱團的網站,終於找到一位團員辜惠倫小姐。617日,幸好辜惠倫幫忙,給了我不少呂泉生教授的電子圖檔,以及一些文字參考資料。


比起另一位較年輕的台灣音樂家蕭泰然教授, 呂泉生教授的英文資料似乎非常有限。在Wikipedia 英文網站裡, 蕭泰然教授的英文資料,滿滿一大篇;而呂泉生教授的英文資料,則尚無人編寫。

 

我再以呂泉生教授的英文名字搜尋,找到了台美基金會(Taiwanese-American Foundation)。該會於二○○七年十一月,頒發「人文成就獎」給 呂泉生 教授。因此,我在這個網頁裡,找到了一部份的英文資料。除此之外,我也參考了一些相關網站,如「Cultural Taiwan」、「Taiwan News」。

 

最後,我自己把一部份重要的中文資料,編譯成英文文稿,再請外籍顧問協助修訂。


編譯過程中,我有機會重新認識 呂泉生 教授一生的作品,因而對他更加敬佩。

他在二次大戰末的1945年,因為思念自己的嬰兒,而寫下一首膾炙人口的「搖嬰仔歌」。然而,1991年,他75歲的時候,人在美國,看到教會公報上,刊出江蓋世為友人鄒武鑑所寫的一首詩「想子」,他老人家竟然親自為這首詩譜曲,做成「囚人搖籃歌」。

 

當年江蓋世、鄒武鑑等「台獨聯盟」成員,被國民黨當權以叛亂犯收押於台中看守所,鄒武鑑隔著鐵窗,無法抱子的痛苦,透過江蓋世的文筆,感動了高齡75歲的呂泉生教授。這首「囚人搖籃歌」收錄於1992年初版,1997年修訂一版的《呂泉生歌曲集》(榮冠樂譜出版社)。


 

讓我感動的是,呂泉生教授,在「搖嬰仔歌」創作之後的四十多年,仍為「無法抱子」的痛苦,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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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 http://www.egretfnd.org.tw/lu/mobi0411.htm


深情之愛----懷念盧修一立委

盧修一生前的頭銜很多,但是在我認識他的十年裡,我習慣以「盧教授」來稱呼他。從我踏入社會的第二年,一直到我結婚、生子、甚至面臨重大病變,盧教授一直給我莫大的鼓勵和幫助。幾天前,從我的一堆結婚照片中,翻出兩張陳郁秀老師用筷子餵盧教授吃湯圓的照片,看得真的叫人不得不感傷。 


一九八八年五月,「五二○事件」剛過,我進入當時民進黨的機關刊物
------《民進報》(周刊)工作,擔任採訪編輯。那時候,盧教授在民進黨中央黨部擔任外交部主任。我們彼此曾經共事了一段時間。在所有的黨務工作人員中,盧教授是少有的一個職稱雖高,卻能放下身段,和我們這群年輕的刊物編輯們打成一片的「主任」。
 


一九八九年,盧教授決定投入選舉行列,在他的故鄉台北縣參選立委。那年,民進黨中央黨部的不少幹部都投入選舉,我因工作之便,就近參與民進報總編輯謝明達的台北市議員選舉陣營。從黨外參選的經驗而言,反對黨的選舉向來首重文宣。盧教授則找江蓋世做為他的文宣大將。
 

蓋世和我在一次餐會中認識,接下來,我們一邊忙助選,一邊談戀愛。選舉結束後,皆大歡喜,上榜者眾,落榜者希。這是解嚴後第一次選舉,民進黨在國會的勢力大增。盧教授更是以台北縣第一高票拔得頭籌,從此展開他的政治生涯。






一九九○年初,我加入新國會聯合辦公室,擔任盧修一、葉菊蘭、洪奇昌、戴振耀等立委的聯合助理。於是我有更多機會和盧教授共事。一九九○年中,我決定到英國進修社會學碩士,盧教授則以留學歐洲的經驗,鼓勵我出國深造。
 

一九九一年,我拿到碩士回來。然而,我和蓋世之間有了波折,我們分手了。 盧教授知道後,怕我被失戀的心情擊倒,故意安慰我說:「不要太難過!有失敗的經驗也不錯!我是失戀後才認識陳郁秀老師的,妳看,『好康的,都在後壁!』」


一九九三年,我和蓋世克服了一些感情波折後,決定重新開始我們的交往。有一回,我和蓋世去看一個畫展,碰巧被盧教授和陳郁秀老師遇上了,盧教授笑著問我們說:「你們又在一起了啊?」就這樣,一九九三年十一月,我和蓋世的婚禮上,便請盧教授和陳老師當證婚人。


由於和盧教授熟稔,盧教授在一九九二年與一九九五年競選二、三度立委連任前,打算出版他的書時,蓋世、我,和小邱都成了他的最佳編輯人選。一旦我們答應幫盧教授編書,他幾乎是完全放心地交給我們編輯。《蘆葦與劍》、《白鷺鷥之歌》、《盧修一問政選集》,與《盧修一的性情世界》等書,就是這樣由小邱、蓋世和我,與盧教授的助理們共同完成編輯工作的。
 


一九九四年,蓋世第一次參選台北市議員。盧教授對蓋世的幫忙不餘遺力,幾乎到了無役不與的地步,只要事先告訴他,他再忙也會抽空出席。蓋世順利當上議員之後,陸陸續續辦了好幾次募款餐會,盧教授每次都是餐會的席上貴賓。



一九九六年五月,我在仁愛醫院生產。雖然生產不是生病,但這畢竟是我生平第一次住院。雖然最親近的家人都來關心,我卻很想見見住在離醫院很近的盧教授和陳老師。我打電話到他們家去留話,以為他們忙,頂多回個電話就夠了,沒想到盧教授和陳老師真的撥空來看我。「開始當父母了,以後要操心的事多得很呢!」


其實,我們不是不知道盧教授的病。只是,我們越熟稔,越不知如何啟口問他病況。誠如一些好友說的,「問也不是,不問也不是!」
 


一九九七年的十月中,蓋世和我帶著一歲多的女兒佳盈,到盧教授的家裡去探望他。看見小小訪客來訪,他童心未泯地帶著佳盈在屋裡,看看金魚、看看烏龜。他擔心佳盈怕生,趕緊從他的擺飾中,找了一個掌心大小的「音樂旋轉象」送給佳盈,而且還去房裡把小兒子佳德找來和佳盈玩球。
 


教授對我表示,他的聽力已因化療之故而受損,坐在電話旁也聽不見電話鈴響,而且走起路來也是搖搖晃晃的。我們聽了心裡難過,不知該怎麼安慰他時,他卻又轉移話題,帶我們到他的書房去,告訴我們,他現在花比較多的時間,看看自己愛看的書,寫寫自己喜歡的字。


他拿起自己已寫好的墨寶
------中國古書「樂毅論」中的一段文字------「伊尹放大甲而不疑,大甲受放而不怨,是存大業於至公,而以天下為心者也。」硬是要塞給我,並且告訴我這段文字其中的寓意,似乎在暗示我他無法實踐的抱負。我知道,他在政壇努力這麼久,這場病真是讓他有志不能伸。我的眼睛看到書房另一角落有一幅墨寶,上面寫著------「深情之愛」,這才是我所想要的,盧教授向來浪漫出名,他和陳郁秀老師兩夫妻的感情正如這四個字,而我希望,我和蓋世也是如此。我和盧教授為了墨寶討價還價,最後他說:「妳一定要收這幅大的,我才要附送妳這幅小的。」


 
圖片來源:http://www.egretfnd.org.tw/lu/mobi0508.htm

 
十一月底,縣市長改選前夕,我和蓋世在電視上,看見盧教授瘦骨嶙峋地在寒風飄搖中,向台北縣的選民跪票。頓時覺得好心酸!我才和蓋世討論要找個時間去探視盧教授,誰知道,就在選舉當天,我自己也病了,進醫院門診後就被醫師強留下來。
 


渡過了一個很難熬的週末之後,我從仁愛醫院轉到台大醫院。原本我和蓋世決定不對外表示我生病住院的事,然而,當時,台北市長陳水扁與社會局長陳菊還是來了。我問菊姐,「怎麼會知道我生病住院?」
 


 菊姐說:「盧修一在八樓病房,是他告訴我們的。」我很訝異,盧教授自己都得住院做化療,怎麼還是消息那麼靈通?我對菊姐說,我很想去看盧教授,但是包括她、蓋世,和阿扁市長都反對。他們都不忍讓兩個癌症病人互相見面後更加難過。我和盧教授只好寫卡片互相為對方加油打氣。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下旬,蓋世的募款餐會,我人尚在醫院,無法出席。事後,無意中從蓋世的日記中,看到一段話:「今年的募款餐會,有兩個人無法出席,讓我非常難過。一個是我最敬愛的立委盧修一,一個是我最親愛的牽手邱斐顯。老天真是會捉弄人。」這段話讓我頓時眼淚奪眶而出。


十二月底,我出院後,狀況比較好。反而從電視上得知盧教授的病況不穩,我只能擔心他,也不能為他做些什麼。三月初的祈福晚會過後,輾轉得知盧教授的病況較佳,我也替他高興。
 
 


最後一次看到盧教授,是在今年四月中旬。我正在等著一有空病房就要做第二階段化療。趁著空檔,蓋世和我帶著佳盈到關渡的和信醫院去看看盧教授。走到病房走廊,蓋世先進病房,我帶著佳盈走在後面。快兩歲的佳盈向來活潑外向,這回卻出其反常,在走廊上搖頭搖手,大聲用她的童言稚語說:「啊,不要哇!」
 


我在走廊上好心急,這不是我預期的。我抱起佳盈,快步走近病房門口,佳盈瞥見盧教授因化療而掉髮成光頭的模樣,更是抗拒進病房。換蓋世接手來抱佳盈,也是一樣的結果。我趕緊拿出包包裡的「音樂旋轉象」,交給盧教授,試圖喚起佳盈半年前的記憶,讓她把「音樂旋轉象」和「盧伯伯」聯想在一起。
 


我擔心盧教授會因這一景而傷情,沒想到,他在病床上拼命動腦想法子誘導佳盈進病房。他拿起一隻扇子,上頭放著「音樂旋轉象」,用另一隻手向佳盈招啊招的。盧教授真是用心,只要有小孩在身邊,他一定會盡全心和小孩互動,即使他人在病床上也是如此。佳盈在他的努力之下,終於解下戒心來和「盧伯伯」握握手,玩一玩。


就如陳郁秀老師所言,對盧教授的去世,心中有著百般的「捨不得」。這種「捨不得」的感覺,除了陳老師之外,所有疼愛盧教授和被盧教授疼愛的人,也都心有戚戚焉。當我自己也和盧教授一樣,需要拿出勇氣來和癌症做長期抗戰時,我總會想到盧教授在自己病中還不忘關心我。我覺得,生命是無常的,有時,一個意外就足以改變人的一生。人活著時,如果能盡力去關愛更多人,那麼,他的生命就夠豐富了。
 
 (邱斐顯執筆於台大醫院第三階段化療中,一九九八年九月十五日。)


 
註:本文中有部分段落,已收錄於《生命的禮讚-- 盧修一博士紀念文集》一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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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三協成餅舖看到了盧修一伯伯


暑假中,女兒安親班的 老師,為學生安排了一些戶外活動。有一回,老師帶著學生,從新店市公所的捷運站,搭乘新店
淡水線的捷運,到淡水去玩。


那一天回到家,我問她,到淡水去,有什麼特別的事可分享的?她說,老師帶著他們在老街走一走,有的學生吃著淡水阿給,有的學生買了阿婆鐵蛋,他們也去參觀了一個陳列許多奇怪生物的博物館。

 

 

她接著說:「媽媽,我們也去參觀三協成餅舖。」

「哦?是嗎?」我想,帶小孩參觀食品製造工廠,也是一種不錯的教育。

「妳猜,我在店裡看到誰?」她突然這樣問我。

「誰?」我無從猜起。女兒(11歲)這個年紀,常常動不動就出一個問題來問我。

 

 

「我在三協成餅舖看到了盧修一伯伯。」她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換我愣住了。

「怎麼說?」

「店裡的牆上,有盧修一伯伯的照片。」

 

 

女兒這麼一說,把我對盧修一的回憶,再度從腦海中喚起。時光飛逝,他已過世九年了。我想起將近十年前,我們同在台大醫院的病房裡抗癌的時光;我想起十九年前,我們同在民進黨中央黨部共事的時光;我想起十三年前,他為蓋世的選舉站台的時光;我想起我們一家三口到他家裡看他、到和信醫院病房看他的點點滴滴……

 

 

我找出了以前我在台大病房裡,所寫的紀念盧修一的文章。此刻,我將這篇文章放在部落格裡,只能聊表我對他的敬意和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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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定「反戰」信念,羅素88歲坐牢
---我看見台灣老人的身影

作者:邱斐顯
 

 
圖片來源:http://www.brainythoughts.com/index.php?s=Bertrand+Russell


英國哲學思想大師羅素,88歲時,為堅持自己的理念---反對核子軍備,勇於與英國政府對抗,不惜付出必須坐牢的代價。(註:羅素1872年出生,1970年過世,享年98歲。)

2006年下半年,是我人生中相當灰暗的一段日子,許多我這一輩子從未經歷過的感受,一波一波地來襲,讓我難以招架。幸好,蓋世不斷地在我身旁鼓勵與打氣,讓我渡過人生的低潮期。為了讓我轉移注意力,他建議我讀《羅素自傳》。直到年底前,我才從圖書館借來了厚厚三大冊的《羅素自傳》。

剛開始看時,我只想多了解一個世界偉人的傳記,看他一生的經歷,看他如何應付人生危機,如何面對人生困境。沒想到,一路讀下去,我卻發現,《羅素自傳》深深地吸引著我。

羅素不愧是近代人文主義的先驅。他不但具有哲學思維,也勇於為自己所堅持的理念而奮鬥。他甚至不惜為「反戰」、「反徵兵」、「反核子軍備」等理念而坐牢。

1914年,羅素42歲,開始在英國各地發表反戰演說。1916年,他44歲,因支持「反徵兵運動」,不僅被法庭判處罰金一百鎊,同時也被劍橋大學三一學院開除他的教職。1918年,他46歲,因繼續支持「反徵兵運動」,再度出庭,被判六個月徒刑。

1961年,他88歲,發動靜坐示威,反對核子軍備,被英國政府判兩個月徒刑。後來,政府因輿論壓力,以及考慮88歲年邁的羅素健康之故,兩個月徒刑遂減為七天。 


羅素在他的自傳裡寫著:
 

1961年2月18日早晨天色陰暗寒冷,而且下著毛毛雨,我們的心情為之低落。如果雨勢轉大,參加示威的人數勢必減少,儘管主要的人員大多已立誓參加。但是當我們在特拉法加廣場集合時,那裡已聚集了一大群人。
 
人群到底有多少人,不可能明確地說出來。根據新聞界、警方和「百人委員會」的計算折衷,大約有兩萬人。演說進行順利而且迅速。然後人群開始遊行至政府機關所在地,由一面大旗幟做前導,百人委員會組成的糾察隊維持秩序。隊伍中包含原先已在特拉法加廣場的五千多名內心洶湧澎湃但外表冷靜嚴肅的群眾。 

我們遊行到了一個地點,遭到警方攔阻。警方企圖以妨礙交通的理由,阻止我們前進。然而這個理由顯然站不住腳,遊行隊伍繼續前進。最後,五千多人在國防部外走道上或坐或躺。我們在那裡坐了大約兩個三時,直到暮色低垂,很堅強而安靜(即使並非完全安靜)地抗議政府的核子政策。

很多人來加入我們,而有更多的人過來看我們,當然新聞界和電視記者更是蜂擁而至。當有人傳話說「所有的遊行者都已坐下」時,史考特、舒恩曼和我立即將我們準備好的一份佈告,貼在國防部的大門上。我們知道政府已要求消防隊用水管對付我們,所幸消防隊予以拒絕。
 

六點一到,我們便宣布結束這次靜坐示威。人群中響起一片歡呼。當我們在暮色和燈光中離去,經過歡呼的支持者身旁時,我感到很高興------我們已完成了我們當天下午出發時想要做的事,我們嚴肅的目標已經公諸於世。人們對我的歡呼,當我走過時,他們對我大叫「他是個大好人」,也令我感動。
           
---------------------摘自《羅素自傳》第三卷 p. 142~143  
 

編完了《綠色年代---台灣民主運動25年,1975~2000》之後,看到羅素自傳裡的這段文字時,我的感觸很深。國民黨政權的戒嚴統治之下,台灣民主運動的發展,直到1980年代,才開始陸陸續續有大規模走上街頭的示威行動。台灣的黨外人士,為了台灣社會的民主、自由,一再與國民黨政府對抗時的情境,和當年哲學大師羅素,為了「反核子軍備」的理念,而與英國政府對抗的情境,頗為相似。只是時間晚了20年。 


1961
86日「廣島日」,「百人委員會」安排舉行兩次集會:一是上午在倫敦政府街第二次世界大戰陣亡將士紀念碑的獻花儀式;另一是下午在「大理石拱門」集會演說。…………在海德公園舉行的集會,生氣盎然。警方根據公園管理條例,禁止我們使用麥克風。這條規矩,警方先前多次對別的集會活動視而不見,但對我們卻堅持到底。我們決心嘗試使用麥克風,一部分是因為我們知道必須使用麥克風,才能讓更多的人聽到我們所說的話;另一部分是為了顯示公園管理條例執行上的矛盾。畢竟,我們是個致力於和平抵抗的團體。
 
因此,我開始透過麥克風演說。一個警察悄悄提出抗議。我堅持。那個警察將麥克風拿走。這時我們將集會延後,宣佈要遊行到特拉法加廣場去繼續舉行集會。這一切是我們原先計畫好的,而且計畫執行相當成功。我們沒料到的是,當群眾沿著牛津街前進時,突然下起了一陣大雷雨,而且持續到廣場集會的大部分時間。
 
一個月之後,有天下午,我們開車在北威爾斯兜風回家之後,發現一位神情雖然很尷尬,但卻愉快的警官,他跨坐在摩托車上,車子就停在我家門前。他是送傳票來給我太太和我,傳我們於912日到波爾街法庭去接受審訊,罪名是煽動大眾和平抵抗。

------------------------摘自《羅素自傳》第三卷 p.145  
 

讀到這段文字,我非常感動。一個睿智的老人,一個人文主義思想家,即使到了88歲的高齡,仍為堅持自己的理念,奮不顧身,勇往直前。世界上,像羅素這樣為理念堅持的老人,的確罕見。因為有的老人,如果曾經有名,或者曾經有權,常常可能為權、為名、為利,或為了無法公諸於世的個人動機,而改變當年的思想信仰。 
 

然而,羅素是特例,他一直都享有盛名,甚至曾經是諾貝爾獎得主。但為了「反核子軍備」的理念,
88歲的羅素,在法庭上面對法官時,不但不懼怕坐牢,還主動表示「故意要被判入獄」。羅素在自傳中提到:


在審訊開始之前,一位警察找遍法院,想找一塊墊枕,給我墊在又硬又窄的法庭木椅上。結果找不到--這正合我意--不過我還是感激他的好意。


這是何等的不簡單,一個
88歲高齡的老學者,還願意為自己終生的堅持,勇敢走進牢獄之中。透過羅素的自傳,我了解到,一個偉人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一向堅持他自己的信仰;而他也勇於為這個信仰,付出他必須犧牲的代價。


在台灣,有許多類似羅素這樣的老人,他們不一定有名,不一定有權,不一定有勢,但是他們只為一個單純的信念,那就是---「愛台灣」,而且打死不退。他們有著羅素不屈不撓的身影。




左起戴斗笠者為田朝明醫師(田爸爸)、田醫師的太太田孟淑(田媽媽),
中間立者為江蓋世,攝影者為邱萬興。時間:1987年。

 


鄭南榕自焚後,田媽媽高舉鄭南榕遺像,依然走在街頭抗爭。
她的後方,即是田朝明醫師。攝影者為邱萬興。時間198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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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格蘭風笛為誰響?
----我聽到了蘇格蘭獨立心聲
◎圖&文:邱斐顯
             

十五年前,我走了一趟蘇格蘭。蘇格蘭男子身穿長裙,手握風笛,吹奏民謠,令我印象深刻。當時,我寫下心中感觸。這篇文章,封存十多年,未曾發表。

最近半年來,台灣的政局發展,起起伏伏,人心惶惶,讓我想起當年蘇格蘭之旅,雖然這是陳年往事,但卻是歷歷如繪。


一九九○
年到一九九一年,我在英國進修社會學碩士學位,我對蘇格蘭高漲的獨立意識便時有耳聞。一九九二年夏天,我獨自一個人,再度踏上英國的國度,並以自助旅行的方式,深入造訪蘇格蘭時,我才深刻地體會到這種強烈的感覺。 

我在蘇格蘭待了八、九天。這些日子裡,點點滴滴人、事、物的回憶,使我對蘇格蘭人追求獨立自主之決心,有著難以磨滅的印象。

我從倫敦,一路搭乘英國境內的快速火車(Intercity),抵達蘇格蘭的依凡尼斯(Inverness)。依凡尼斯是蘇格蘭北方一個非常有名的港口城市。從依凡尼斯可搭船在尼斯湖(Loch Ness)上航行,探訪傳說中的水怪,因此到依凡尼斯一遊的觀光客相當多。

第二天早上,在我下塌的小旅館(B & B, 即只提供客房住宿一夜與次日早餐的 Bed and Breakfast用早餐時,我遇見了一群來自西班牙的、年輕的自助旅行旅客。

他們在餐桌上,問起了這家小旅館的老板娘------一個外型微胖但和藹可親的女主人,說道:「我們想去卡萊(Carlisle),請問,怎麼去?」餐廳裡,不少來自世界各國的旅客,也好奇地期待著她的答覆。

 

誰知道女主人一聽,表情驚訝不已,對這群旅客提高音調,大聲地說﹕「什麼?你們昨天才剛從歐陸來到蘇格蘭,今天就要離開蘇格蘭去英格蘭?蘇格蘭的風景比英格蘭美,而且更值得玩!卡萊位在英國中北部,不是蘇格蘭屬地,而是英格蘭屬地。我建議你們好好考慮考慮,改變一下你們的計劃吧!」雖然這位女主人終究無法改變他們的心意,但她那種以蘇格蘭為傲的態度,實在令人印象深刻。

蘇格蘭最聞名的節目,莫過於蘇格蘭秀(Scottish Show)。蘇格蘭秀的特色在於結合音樂、舞蹈,與當地的風俗文化於一身。尤其是,蘇格蘭男子身穿長裙,手握風笛,吹奏民謠,非常吸引外國遊客。

一天晚上,我到蘇格蘭的首府愛丁堡(Edinburgh)的一個當地飯店,去欣賞聞名遐邇的蘇格蘭秀。這個蘇格蘭秀的主持人,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先生,他詼諧幽默的言談舉止,常常逗得看秀的觀眾開懷大笑。在他載歌載舞的開場白之後,他問在場的觀眾說﹕「我知道你們來自世界各國,現在,請各位觀眾合作一下,我點到名的請舉起手。」

主持人開始問了。法國?有人舉手!德國?有人!美國?有!瑞士?有!日本?有!韓國?有!西班牙?有!義大利?有!挪威?有!丹麥?有!

為了怕他遺漏,我還自告奮勇地向他大喊道﹕「還有台灣!」。主持人馬上幫我補充道:「好,台灣!」

隨後主持人拋出一個敏感問題:「不知道有沒有來自我們南方的鄰國----英格蘭的?」話一出口,頓時全場鴉雀 無聲。這位主持節目的老先生接著說﹕「唉呀!別害羞嘛!我知道一定有的。對不對?」終於,過了兩秒鐘,四位散坐在不同角落的英格蘭人,怯生生地舉起手來。觀眾馬上報以熱烈的掌聲,而我卻被這一幕幕的場景震撼了。我有點意外,因為這位老先生是這麼「直率」地去消遣「英格蘭人」。

愛丁堡是蘇格蘭的首府,整座城市坐落在蘇格蘭高地的一塊小山丘上。由於地形特殊,因此造就了不少奇特的風景名勝。為了能在有限的時間內,概略地飽覽一番愛丁堡的全貌,我選擇了最簡便的途徑------搭乘市區遊覽巴士。

愛丁堡火車站的對面,停了兩輛市區遊覽巴士。我走近巴士,打算向售票員詢問票價,發現,只有一位身材粗壯並蓄留鬍子的售票員,在巴士外兜售車票。他一個人同時收取這兩輛遊覽巴士的車費。除了巴士車廂的外觀及廣告外,我分辨不出它們的差異。我問這位售票員,他告訴我,一個票價四英鎊,另一個則五英鎊。我問他﹕「你可不可以給我一些建議﹖我搭哪一輛比好呢?」

這位售票員很大方地朝著巴士上的司機笑一笑,然後對我說﹕「四英鎊的這輛巴士,很棒!五英鎊的那輛,糟透了!」又是一個出人意料外的答案。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我忍不住問他﹕「怎麼會這樣?」他告訴我﹕「很簡單!四英鎊的巴士是蘇格蘭政府經營的!」

「哦,我懂了!五英鎊的巴士是英格蘭政府經營的!」於是我把四英鎊給了這位售票員,搭上了這班蘇格蘭政府經營的市區遊覽巴士。

一趟蘇格蘭之旅下來,我不停地想,難怪蘇格蘭人民強烈的獨立意識舉世皆知。原來他們的獨立意識,早就內化到人民的心中,並且表現在日常生活上。任何一個市井小民在面對外國遊客時,都不會錯過任何機會去向他們表達「蘇格蘭是最好的」、「蘇格蘭要獨立」的觀念。

反觀台灣,事實上,台灣的主權早就獨立於中國之外,然而,有獨立意識的台灣人,在台灣總人口之中的比例並不高,而有獨立意識的台灣人,又絕大多數是「政治上」認同台灣的獨立意識者。蘇格蘭人如此心口合一,打從「文化上」、「生活上」認同自己的民族,並極力要求獨立的情形,台灣很難找得到!

從「希望獨立」到「真正獨立」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奮鬥。但是,十年多前,心裡想獨立,嘴巴講獨立,蘇格蘭人能做得到的地步,我們台灣人,長夜漫漫,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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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現民力》封面                             
































《展現民力》封底



網路神奇---我找到《展現民力》電子書

◎邱斐顯

 

 

數個月前,我在網路上搜尋資料時,無意中發現:十五年前,一九九一年,江蓋世和王康陸合著的一本書------《展現民力------非暴力的理論與實踐》的內文,竟然在網路上找得到。驚喜之餘,我把這個網站加入「我的最愛」。但因自己手邊還有別的事在進行,也就忘了告訴蓋世這件事。

 

 

一週前,我突然又想起這件事。

我問蓋世:「你寫過、出版過的三本書,都有文字檔嗎?」

他答:「不是全部啊!好像只有《我走過的台灣路》有文字檔吧!」

我好奇地問:「十五年前,你和王康陸出版這本書時,有文字檔嗎?」



「應該沒有吧!妳怎麼這樣問?」換他覺得奇怪了。

「因為……我在網路上看到這本書的內文。」

 

 

「真的嗎?」蓋世的表情十分詫異,「我不知道這件事。」

「我以為你知道。」我把這個網站找出來,給他看。


 

 

看了之後,蓋世終於搞清楚了這件事。「二○○一年,林哲夫教授擔任『台灣國家和平與安全研究協會』理事長時,他問我,是否願意授權給他,重新出版《展現民力------非暴力的理論與實踐》。我心想,有人要幫我把這本書再版發行,繼續推動『愛與非暴力』的理念,何樂不為?」

 

 

「我沒聽你說過有版稅呀!」

「沒有版稅呀!這種書這麼專業,這麼冷門,又不是坊間那種暢銷書,哪有版稅?林哲夫教授肯幫我再版發行,我已經很高興了。我不在乎版稅、版權,越多人閱讀這本書,越好!」

 

 

老實說,蓋世的非暴力思想,受托爾斯泰、甘地的影響頗深。他尤其推崇俄國的大文豪----托爾斯泰。一八九一年,六十三歲的托爾斯泰,決定放棄他所有的著作權。托爾斯泰的這個舉動,讓很多人都相當敬佩,蓋世就是其中之一。所以,蓋世認為,《展現民力------非暴力的理論與實踐》能再版出書,讓更多人能讀到這本書,就是一件很值得鼓勵的事。


 

我們沒想到,這本書再版後,林哲夫教授也把這本書的文字檔全部放到網站上去了。這下子,換成蓋世興致高昂了。他天天催著我,上網把全文下載,另存文字檔,最好再燒錄成資料光碟,以便保存。


 

 

我憶起一九九一年蓋世打算要出版此書時,是找我們的好友----小邱(邱萬興)幫忙做美術編輯的。我於是決定找小邱,問個詳細。

 

 

小邱回想之後,告訴我,「要出這本書時,個人電腦還沒這麼發達,內文的文字部份,都是交由電腦打字行負責打字,一校、二校、三校之後才輸出,然後,以手工方式去裁貼書稿的。」難怪蓋世會說:「我沒有這本書的文字檔。」


 

 

「妳既然找到這個網站,就趕快把資料儲存下來吧!如果不巧,遇到某些不可抗拒的因素,導致這個網站不存在的話,我的文字檔也就沒得找了。」蓋世看我沒有很積極地幫他儲存文字檔,一催再催。

 

 

 

 

「書的內文既然都在網路上,還擔心什麼?」我想,反正這個網站已存在很久了,不差這幾天吧。


 

 

「不一定永遠都在網路上找得到。過去,我有市議員服務處,有自己的網站,也請朋友把《我走過的台灣路》這本書的全文,放在網站上。現在,服務處沒了,網站也移除了,別人就無法找到這些資料了。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既然林哲夫教授那邊已經有現成的電腦文字檔,我們就不必自己再重新打字建檔了。當初還不知有這個好處哩!」

 

 

 

 

蓋世的話是對的!二○○四年初,小邱找我一起整理、編輯台灣民主運動史時,小邱曾對我說:「妳要寫一九八六年『五一九事件』的話,我找到一份資料,給妳參考。」他把網路上找來的文章印下來,拿給我看。我拿到手上一看,忍不住哈哈大笑:「這是蓋世寫的文章嘛!你怎麼找的?」

 

 


 

 

小邱也很高興地答道,「就從電腦上找啊!蓋世這本《我走過的台灣路》,對我們要編的書,幫助很大。」不過,半年後,蓋世決定把服務處結束運作時,這本書的全文也就被移除掉了。

 

 

 

 

因此,二○○六年十月,當我想到可以把《我走過的台灣路》放在【台灣藝術花園】部落格時,蓋世也表示非常高興。他還是那一句話:「越多人閱讀這本書,越好!」

 

 

 

 

 

 

1:這本《展現民力------非暴力的理論與實踐》的初版,於一九九一年,由江蓋世和王康陸博士(當時擔任台獨聯盟美國本部秘書長)合著。當時,曾任世台會會長的旅日台灣同鄉郭榮桔博士,以他自己所經營的「玉山書坊」,負擔這本書初版的大部份經費。此外,王康陸博士幫忙對外募些款項。

 

 

 

 

2:這本書初版日期,為一九九一年十月廿日。這也是王康陸博士遭到國民黨政府逮捕入獄的日子。而江蓋世也於出版前兩天,十月十八日,被捕入獄。這本書是台灣出版界,首度以較完整的篇幅、較深入的探討,來出版「愛與非暴力」的著作。極為諷刺的是,當時,兩位作者都親身實踐「愛與非暴力」的抗爭方式,人已被關在獄中,才看到這本書的出版。

 

 

 

 

3:王康陸博士於一九九三年十月十二日,不幸發生離奇車禍而過世。

 

 

http://www.wufi.org.tw/wufi/konglio.htm

 

 

 

 

4:郭榮桔博士於一九九八年一月六日過世。

 

 

http://www.taiwannation.org.tw/republic/rep1-10/no03_12.htm

 

 

 

 

5:江蓋世尤其感謝林哲夫教授的用心,把這本書再版出書,讓「愛與非暴力」的思想與精神,繼續在台灣社會發揮其影響力。

 

 

 

 

6:林哲夫教授資料,請參考: http://youth.pct.org.tw/chhengsoan/news/kangsu03.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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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定南送我一本書……

邱斐顯

 


陳定南走了。台灣政治史上,一位備受推崇的楷模典範,留給台灣人民無限的追思與悼念。

2006115日下午,我在電腦上工作著,透過網路,得知陳定南過世,我的心抽痛了起來。那時候,蓋世正好有事外出,我打電話通知他時,他正開著車子,電話中他也震驚地應了一聲:「呃!……」 


早在知道陳定南因癌症住院治療時,我就有個念頭,想去探望他。但是,蓋世認為,探望的人很多,除了親人、家屬、朋友,還有一大堆官場人士。蓋世說:「我們也是過來人,妳生病的時候,最需要的就是休息、調養。他也是。讓他享有一個平靜的療養生活吧!」
 


我記得,
199311月,我和蓋世結婚時,當時,陳定南是立法委員。他之所以讓我印象深刻,是因為他送了一本書,給我和蓋世當結婚禮物。蓋世和我兩個人都非常喜歡看書,但是,在我的生命經驗裡,把書當成結婚禮物送人,我只遇到陳定南一個人這樣做。
 

或許他認為蓋世在街頭運動闖蕩多年,因此送書表示祝福。這本書上有著他與夫人張昭義的親筆簽名。他的舉動,間接教導我們對婚姻承諾的神聖性。 


2006
119日,下午4點多,好友邱萬興(小邱)打電話來,對我說:「斐顯,我在民視新聞台,看到他們播出過去陳定南唱著台語歌謠------【快樂的出帆】的電視鏡頭。那是林炳煌提供給民視的陳年錄影帶。我突然一股衝動,跑去翻找十多年前的底片。」小邱愈說愈興奮。


「記得嗎?那次,林炳煌邀一些立委候選人去中廣攝影棚,錄製他們唱著台灣歌謠的錄影帶。除了林炳煌和那些專業的工作人員外,就只有我們兩個在攝影棚幫他們。我拿相機,妳拿家用攝影機去拍他們。記得嗎?」


陳定南唱著【快樂的出帆】,林炳煌手中拿著大字報,為他提詞,邱斐顯在一旁以攝影機拍攝。



記得!我當然記得!那一次,我和小邱,一整天耗在中廣攝影棚,陪著這些我熟稔的立委們練唱,幫他們打拍子,幫他們提詞,幫他們拍攝錄影
NG鏡頭。鏡頭裡,有盧修一、陳定南、陳水扁、謝長廷、葉菊蘭、魏耀乾等人。

這些從事民主運動的民進黨立委們,在演講台上,經常口沫橫飛,講得頭頭是道。誰知道,一進了攝影棚,個個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因為棚內有樂隊伴奏,他們又求好心切,不希望自己的歌唱成果表現太差,所以,每個人對自己手中的台語歌謠,練了一遍又一遍。

我和小邱甚至因此機緣,而認識了曾經得過五燈獎歌唱大賽總冠軍的孫德銘先生。那天,孫德銘在攝影棚內,擔任義務指導。尤其陪著陳定南,不厭其煩,一句一句地抓著旋律,唱著歌詞。這些立委中,盧修一和陳定南都是出了名的「完美主義者」。

看著十多年前的照片,再比對著當前的局勢,真的叫人感慨萬千。陳定南去世後,家屬遵照他的遺囑,於72小時內火化。陳定南對自己後事的處理方式,不但令我敬佩不已,也讓我百感交集。

我的父親於20031227日過世。父親過世後,因為年關將近,殯儀館的殯葬時間安排上不甚容易。要嘛,就要安排得早,不然就要拖很久。最後我們選擇200418日,為父親舉辦告別式。

比起近幾年來,兩位伯父,或是三叔公、三嬸婆,父親從過世到舉行告別式,時間之短,是這些過世長輩之冠。父親告別式之後,一些親友在言談之間,無意中,常會不經意地對我母親提一下:「怎麼這麼快就辦告別式了。」


這種話,在父親剛離開人世的半年內,幾乎成了我內心自責的根源。甚至在這兩三年間,有時想起父親的告別式,我還是難以揮去內心的傷痛。現在,看到一個令台灣人民尊敬的陳定南,能如此豁達於自己的後事,甚至成為未來人們舉行告別式的楷模。我還能再自責嗎?
 

有關陳定南的相關報導,請參考【綠色年代影像館】部落格。
http://www.wretch.cc/blog/feidy


本文已收錄於:

《想為台灣做一件事:台灣價值訪談錄及心情紀事》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486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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