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蓋世著《我走過的台灣路》
第四章風暴
4-6贖罪之旅(中)


楊金海,一九三二年生,高雄茄萣人,一九七一年,因政治案件,被判無期徒刑,
綠島關了十一年,一九七六年假釋出獄,曾擔任過民進黨高雄縣黨部主委,一九八九年擔任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會長。他是反對運動圈內,知名的老政治犯,在綠島期間,患有嚴重的胃病,所以出獄之後,他不能吃固體食物,只能喝鮮奶,後來,曾來台大醫院動過手術,才恢復正常的飲食。那天,看這位政治老前輩,一手提著鮮奶,專程趕來的情景,令我非常感動。

 

楊金海,一九三二年生,高雄茄萣人,一九七一年,因政治案件,被判無期徒刑, 楊金海,一九三二年生,高雄茄萣人,一九七一年,因政治案件,被判無期徒刑,下午五點半到了,我結束第一天的靜坐,而「人權運動屏東聯誼會」的成員,卻欲罷不能,他們要遊行市區,這下子,警方就大為緊張,他們認為,江蓋世的靜坐運動傳單,不是寫得很清楚嗎?下午四點到五點半,怎麼可以遊行呢?現在還是戒嚴時期呢,豈容你們說要遊行就遊行!

 

這一點,我也不想跟警方辯,因為警方並不是我們抗議的對象,既然聯誼會的幹部,他們決定要遊行,藉這個方式,突顯台獨的思想自由,我就決定用步行的方式,由縣議會一路走回聯誼會的辦公室。我們在聯誼會宣傳車的開導下,開始步行市區,警方起初沒有任何防備,當我們走到屏東市中華路的台電屏東營業處附近,警方派出一道人牆,強力堵住我們的去路。

 

看到警方擋道,許多人馬上抓狂,許炳豐甚至一度揚言要點燃汽油,跟警方人員同歸於盡,那時又有另外一位幹部陳文騰,在兵馬荒亂之中,由宣傳車上摔了下來,我對突如其來的狀況,心頭為之一慌,我的「贖罪之旅」,最多只要讓我入獄就可以了,但千萬不要因我而讓其他的朋友,因為一時的失控,而吃上不必要的官司啊!……不可以的!千萬不要拖別人下水!當我內心不斷掙扎時,幸好,會長潘立夫與屏東分局副分局長朱振良溝通,過一會兒,警方終於同意撤崗,而我們步行人馬一行四十多人,通過中華路之後,就直接返回聯誼會,我的贖罪之旅第一站,中間差一點擦槍走火,但幸好,最後還是和平收場。當天晚上,聯誼會在屏東市公園為我舉行一場演講會,會中,我首度向屏東市的民眾說明,為什麼我要千里迢迢來到屏東,來倡導台獨的思想自由。

 

這邊,值得一提的是,屏東市民和派出所主管鄭榮源,讓我印象深刻,他雖然是派出所的警官,卻長得文質彬彬,說話溫文儒雅,他在我演講會之前,表示要和我私下談一談,我原本以為他要勸我,取消晚上的演講會,不想跟他多談,但沒想到,他一開口,就對我說:

 

「我尊重你的立場,也欣賞你非暴力的原則,我並不是要阻止你,反而希望我能如何的協助你。」



當然,在那個戒嚴的時代,我真不敢相信這種話,是出自一個警官的口裡,我對他說,我不會接受你的任何協助,但非常謝謝你的心意。

 

與這位鄭警官的接觸,使我忘卻了下午遊行時,我們與警方衝突時的一點不快,這讓我更堅信,以非暴力的精神,我們能夠贏得更多的支持,甚至連奉命與我們對峙的警察,我們也可以贏得他們的友誼。

 

忙了一整天,屏東的朋友幫我安排了住宿,我好好的休息了一夜,準備第二天往北到高雄市。我有一位朋友,他叫戴雅各,是我編聯會時代的朋友,透過他熱心的協助,帶來一筆邱茂男贊助我的旅費,這下子,我一路北上的車錢就有了。邱茂男是美麗島事件的受難者,曾經入獄,幾年之後,出獄之時,受到鄉里熱烈歡迎,後來,當選為台灣省議員。

 

往後三個多禮拜,我就這樣一路由南而北,一站一站的北上,到了台北,再跑到東部的花蓮,然後,再一路北上到基隆,結束全程的「贖罪之旅」。我每天進行的模式,差不多都一樣,到一個地方,先去拜會當地的重要民進黨人士,然後透過該地的民進黨公職服務處或聯誼會,去動員民眾,來參與我的靜坐、遊行、演講。我每到一個地方,都認識很多的朋友,有很多的感觸,以下,我就針對我跑過的幾個地方,說一說讓我印象深刻的故事。

 

一九八七年七月六日,我在屏東的「贖罪之旅」第一站,街頭步行時,遭到警方強力的阻擾,可是, 七月七日 開始,我一路北上,我就正式公然的街頭遊行,每一站都走,但令我納悶的是,警方放我自由遊行,不再理我了。警察他們跑到那裡去了?為什麼不再阻擋我們呢?現在還是戒嚴啊,依戒嚴法,他們可以強力阻擾,甚至,可以將我當場逮捕啊,為什麼呢?……

 

七月八日,我到高雄縣議會進行「贖罪之旅」靜坐,高雄縣的民進黨縣議員楊雅雲以及她的爸爸楊金海、劉文福、蘇培源、吳昱輝、蘇錫輝、尤宏、陳振福等人,動員了數十人,大家頂著大太陽,頭綁綠絲巾,一起靜坐,到了五點半,我們就開始遊行鳳山市區,一路走回楊雅雲的服務處。許多過路人,看到我們這支小型的遊行隊伍,手拉布條,揮舞標語海報,在楊雅雲的帶領之下,一路高呼口號。

 

我們人雖然少,路上也看不到半個警察,可是過路人,不是投以異樣的眼光,就是站在走廊,頓足旁觀,連靠都不敢靠過來。南部午後的斜陽,照得我只能瞇著眼睛,往前邁進,但我心裡卻無比的舒暢,我們居然能夠把寫著「台灣獨立」四個字的布條,拿在手上,走在街頭,也沒人丟我們石頭,也看不到鎮暴警察的蹤影,我愈走愈覺得腳步輕盈,心情舒暢,一點也不覺得累,這時,突然聽到離我們 五十公尺 的地方,有一戶人家鳴放一長串鞭炮。

 

「多謝鳴炮,多謝鳴炮!」一位黨工,手拿著麥克風,非常高興的往那戶人家的方向大聲道謝。真是不簡單,那個時代,談到台灣獨立,一般人怕都怕死了,那戶人家居然敢鳴放鞭炮,熱烈的歡迎我們!不過,先別高興,等到我們再往前走十幾公尺一看,哇,糗大了,那是一家店面開張了,他們鳴炮致慶,而不是放鞭炮歡迎我們啦。隊伍中,大家看到那個情景,不禁發出會心的微笑……。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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